“令狐愚令狐愚!高祖罵得果真不錯!何其愚也!”
郿塢之中,中郎將毌丘儉黑著臉,直接點名對著令狐愚就是破口大罵,一點面子都不留。
當年護烏丸校尉田豫討胡有功,小違節度,令狐愚以法繩之。
高祖文皇帝大怒,把他拷走免官治罪,詔曰:浚何愚!此後令狐浚改名令狐愚。
其人與賈氏子、裴氏子等一眾河東大族子弟,今夜率幾千部眾盡棄輜重糧草而走。
除四十船糧食外,還又給漢軍留下了數百鐵鎧,近千皮甲。
毌丘儉雖不清楚關中的漢軍這幾戰到底奪了多少甲冑,但用腳趾頭想都知曉,光憑繳獲的甲冑,對方鐵甲士卒都已遠超郿塢這萬餘護糧卒了。
令狐愚如何受得了毌丘儉這恃天子恩寵而嬌之人的辱罵,梗著脖子針鋒相對:
“毌丘儉,換你也未必能好到哪去!“若非我今夜率船先行,怕我大魏所失就不單是區區四十船糧食,或許全軍覆沒亦未可知!”
聞得此言,呂昭與尹大目等人皆是眉頭大皺。
甩鍋也沒見過這麼甩的。
“這是何意?”毌丘儉勉力按住怒氣。
令狐愚冷哼一聲。
雖然憤怒於毌丘儉方才指名道姓的大罵,卻也知曉,他必須把這鍋甩乾淨。
否則天子降罪下來,好不容易撿回官身的他就徹底完了。
“那中洲以北水道狹窄,我如何不知蜀寇可能會渡河來襲?
“又如何會毫無防備?“真當我愚蠢嗎?!
“我命三千甲士於渭水畔列陣以對,見蜀寇無有渡河之意,方乃命一千人持弓弩,一千人持盾乘船西進!
“蜀寇中洲不過三四千人,又不見一艘舟船在水上預備!
“依常理而言,諸位以為他們還能如何渡水突襲?!”
眾人聽到此處皆是沉默不語。
令狐愚的佈置似乎沒什麼問題。
毌丘儉盯著令狐愚,見其人義正辭嚴,確實不像無中生有,憑空捏造。
而且料其人也不敢如此,天子事後定然會尋人多方查證,敢胡編亂造只有死路一條。
“到底是怎麼回事?”毌丘儉沉住氣,向其詢問。
令狐愚一時咬牙切齒,只恨蜀寇狡詐:“蜀寇在渭水下做了手腳!“我糧船到達彼處,被水下暗樁連續截停數艘,一時欲傾!“役夫軍士落水數十,大亂而逃!“而蜀寇早已鐵索連舟數十艘,藏在南岸我等看不見之處!
“趁我舟船大亂,進退不得之際,載死士三四百於上游強渡!”
“區區三四百?難道就沒辦法將他們擋回去?!”其人話音未落,毌丘儉便已再次發出質疑。
“三四百人,也就十餘船,你岸上三千人就眼看著他強渡?”
“還能如何?!”令狐愚冷哼一聲,再次針鋒相對,一時氣氛劍拔弩張。
“誰能料到他們竟阻遏了渭水?!
“你們郿塢之人竟全然不察嗎?!”
說到這裡,令狐愚瞪向尹大目與杜襲。
尹大目與杜襲一時無話可說。
令狐愚繼續道:
“我為防備蜀寇渡河,弓弩手與大盾手全都分佈諸船!“結果渭水遭遏,我糧船盡數被堵於下游動彈不得,又在渭水中央!“岸上民夫被蜀寇箭弩齊射,大為騷亂,根本不及牽船便往回衝陣!衝得我陣腳大亂!“渡河來襲蜀寇,有強弩盾牌之利!“而我弩盾全在船上,下不得岸,如何能擋?
“彼輩又鐵索連舟,前頭三四百敢死上岸搶出一片空地後,中洲數千精銳立時搭浮橋渡河!
“換作諸位,難道能擋?!”
令狐愚非但要把鍋甩乾淨,還得想著該如何將功贖罪。
眾人盡皆默然。
若令狐愚所言非虛,渭水真的被蜀寇阻截,那麼或許真要謝謝他去探了路。
“如此說來,公治能帶回三千多部曲,多半是由於夜裡視野受限,蜀寇怕中我埋伏而不敢深追。”杜襲為令狐愚說了句公道話。
太原王氏、令狐氏與大將軍曹真往來頗多,杜襲對令狐愚印象尚可。
雖有些眼高手低,胸裡卻多少有些抱負,想做番大事業,並非菁英,也算不得庸才。
令狐愚見終於有人為自己說話,神色緩和些許:
“非但如此,蜀寇那三四百渡河的精銳,所披甲冑分明就是從大將軍處繳獲而來的盆領重鎧,一個個簡直刀槍不入。”
聞聽此言,包括毌丘儉、尹大目、杜襲在內,眾人無不色變。
盆領重鎧,鍛造耗費工時極多,一軍司馬、校尉及精銳中的精銳方有資格披戴。
至於防禦力比盆領重鎧更高、鍛造耗時也更多的鐵鎧,當世唯有一種,即大將軍、大司馬等宗親才有資格穿戴的明光鎧、黑光鎧。
而國家為了讓工匠多鑄中甲與輕甲,增加戰士披甲率,一年所鑄重甲不及百領。
三四百領盆領重鎧,此刻全部被蜀寇所獲,甚至全部拿出來武裝出了一隻尖兵,實在教眾人聞之痛恨。
“這三四百重甲精銳聚擊一處,怕是能當得上三四千人。”杜襲神色微微一黯,“如此說來,公治之敗功過已然足矣相抵了。”
毌丘儉聽著杜襲的話,臉色再次一黑,卻又著實說不出什麼話來。
若非令狐愚在前探路,明日他便將率一百四五十艘糧船西進陳倉。
屆時所有船隻全部堵在渭水動彈不得,運糧隊伍長逾三四里。
又被這麼三四百精銳蜀寇以點破陣,怕損失的就不只是四十船糧食和一兩千部曲了。
“我想起來了。”杜襲終於想到了什麼。
“前些時日,蜀寇將武功水大營的百餘艘糧船運回斜水。
“過了幾日,又有人望見蜀寇糧船百餘艘自斜水入渭,往上游而去。
“當時我以為蜀寇是往陳倉與街亭運糧,沒有多想。
“如今看來,蜀寇怕是將那些船隻沉在渭水了。”
眾人聞言頓時恍然。
毌丘儉皺起眉頭:“斜谷棧道被毀,正是蜀寇用船之時,偽漢又國小物寡,竟豁得下心沉船百餘,也不知下令之人是劉禪還是趙雲,著實有些難纏。”
不是誰都捨得下這種決心的。
“蜀寇部曲精銳,又小勝一場,阻遏渭水劫我糧船的計策又已暴露,未竟全功。”杜襲撫須沉吟,片刻後道:
“如此一來,他們中洲的幾千人馬怕是不會選擇再回中洲了。”
“不回中洲?”呂昭疑惑。
“非但那幾千人馬不會再回中洲,蜀寇五丈塬上的人馬,定然也要派到渭北屯駐。”一臉沉思狀的毌丘儉頷首道。
“一是阻我大軍運糧西進。
“二,則是以此逼迫右將軍陳倉城下大軍來此接應。
“右將軍來援人少,他們可以依靠營寨工事力扛。
“右將軍來援人多,他們又可隨時退回中洲。”
毌丘儉說到此處實在頭大。
本欲率兵糧西進與牛金會師,合大軍六萬圍住陳倉,打蜀寇援軍,待東方來援。
未曾料想局勢驟然反轉,他們竟是被蜀寇斷了西進之路,反而要被蜀寇打援了。
呂昭想到了什麼:“我大軍不走渭水河畔不行嗎?可往北繞路。
“我即刻命劉豹引三千騎至此護糧,蜀寇步卒,必不敢追。”
杜襲立時搖頭否定:
“離開河畔大道,關中可謂遍地野草,須命役夫負糧西進,士卒負甲而行。
“非但運不得多少糧食,更是行走緩慢,疲憊不堪,非良策也。”
長安以西的關中,除曾經的縣治附近仍有少數豪族建塢堡而居,可以說百里無雞鳴,遍地生野草。
一旦離開官道,就只能靠人腳行走,而不能靠糧車與輜重車。
毌丘儉嘆了一氣:“若離開大道往北繞路,本來三日路程將延至七八日,所負之糧已食小半。
“走至半路我大軍兵民便已疲憊不堪,而蜀寇則可安從大道,再穿插北上襲擾,其逸我勞,我軍如何能夠不敗?”
如果糧草這麼好運,早就不用保什麼糧道了。令狐愚對著呂昭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