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大道寬逾一里。
而既然是河谷,則必然有河從中間流過。
眼下這條河寬約百米,由於秦隴雨少,春季依舊枯水,所以河床裸露過半,河道中間水深處也不過三尺而已。
張郃的六千人馬早早便涉水渡河到了河的東岸,西岸只留了兩千人馬以為預備。
此刻又由於披甲急奔十餘里,分佈在東西兩岸的八千人馬體力素質不一,整支隊伍早已拉到了三里多長。
甚至有三四百火把徹底脫離了隊伍,零星散佈在河谷大道左右。
或是緩緩北移,或是乾脆原地不動,基本喪失了參戰的可能。
但無可奈何,這種夜裡急襲的情況,實在沒辦法要求每個人都跟上隊伍的。
“命落後者加速跟上,至此列陣,歇息待敵!”張郃勒馬下山,開始下令,對接下來的戰事已是勝券在握。
他的人馬披甲疾奔,蜀寇也是披甲而行。
他的人馬累,蜀寇還打過夜戰,更累。
“右將軍,以東面火把北移之速度計,若無三四刻鐘時間,則必然無法到達這片河谷大道!”親兵統領張玉神色略為振奮。
“疾奔一夜,蜀寇又必然已到了強弩之末!“我軍隊伍拖如此之長,蜀寇必然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待我大軍列好陣勢,則我為刀俎,彼為魚肉!”
張郃緩緩點頭,雖然勝券在握,心裡卻是如何也振奮不起來。
不知牛金、牛蓋兄弟二人能保住多少糧草。
燒完是不可能的,兩兄弟不是傻子,安營紮寨必是依山傍水,糧草存放又必是靠近有水之地。
若只燒一半,大軍仍能安然撤回關中,若是燒三分之二,便只能多餓一餓民夫輔卒了。
既然沒有糧草輜重要運,餓一餓有何不可?“熄滅火把!”張郃忽然想到了什麼,再次下令。
東方已泛起些魚肚白,再過一兩刻鐘便要大亮,此時熄了火把,大部分人眼睛適應十幾個呼吸的工夫便也能看見了。
山坡上,輔漢將軍孟琰率領一千無當飛軍貓腰而走,十年未曾被牲畜啃過的牧草比半人還高,此刻成了最完美的掩護。
而因為缺鐵與冶法而盛行於南中的藤甲也不是沒有優點,至少讓他們能在山裡行走如風,更不像鐵甲在行走之時會發出甲片撞擊聲,頗適合今日的伏擊。
“輔漢將軍,魏寇在熄火把。”護軍馬岱在孟琰身邊低語起來。
魏軍隊伍此刻長三里多,大漢的一千無當飛軍也已摸到了大道旁的斜坡上。
若是此時衝下去,剛好能將魏寇攔腰截斷!
而就才方才馬岱剛才發聲之時,魏軍隊伍最北端的火把剛剛熄滅。
熄滅火把的軍令是不需語言傳遞的,靠光。
於是不過短短十來個呼吸功夫,孟琰與馬岱眼前這一段魏軍的火把便已熄滅。
馬岱見狀神色一凜,孟琰更是早做好了一切準備,見此情狀竟是二話不說整個人徑直站起身來,端著元戎弩便如離弦之箭般向山下衝殺而去!
雜亂的腳步聲與草叢的窸窣聲一時俱起!河谷大道上,首當其衝的數百魏軍由於剛剛熄滅火把而短暫失去了視野,萬萬沒想到竟會有人趁此時機發動奇襲!
“敵襲!”
“不好,敵襲!”
已聽到聲音知曉敵襲的魏軍士卒頓時鼎沸喧譁,卻由於喪失部分視野如無頭蒼蠅般四處奔撞。
“南中兒郎們,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孟琰揚聲大叫。
當這句魏卒聽不懂意思卻至少能聽出其中激昂之意的話語響起,須臾之間,一陣又一陣機括扣動之聲在山坡上接連響起!又幾乎是瞬息之間,弩矢撞擊甲片的鏗鏘聲,魏軍士卒的哀嚎聲徹底在整片河谷上空響徹!身先士卒的馬岱一弩射出,弩矢徑入魏寇頸中,立斃一人!其後又直接在原地踏地上弩,毫不猶豫繼續向前衝殺而去!
不過是霎那須臾,距離山坡最近首當其衝的七八百魏軍便已倒下了兩百餘人!四五十步的距離,弩矢完全可以直接貫穿甲片!但凡擊中要害則立時倒斃!
而當隊伍近一里長的無當飛軍衝到距魏軍三四十步的山腰,又都已盡數發完一矢殺傷數百時,
魏軍士卒才終於恢復了大部分視野,此刻見到山坡上的黑影,一個個驚惶大懼,不知這伏軍究竟從何處而來!
恐慌之下,絕大多數不明所以的魏軍一鬨而散,開始向河谷中間的淺河衝去!河谷最北段,張郃聽到一二里外的隊伍突然傳來嘈雜之聲,雖一時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整個人卻已是毛骨悚然!
“怎會如此?!”
“何以蜀寇仍有兵力設伏?!”
親兵統領張玉亦是倉皇無措,原地拔馬轉了數圈,觀察左右山坡上是否還會有伏。
“右將軍,往河邊撤!”山坡草叢太高實在看不出究竟,穩妥起見只能拔馬向西,遠離山坡。
張郃鼻息粗重,東西南北四處望盡,其後非但不走,反而勃然作色:“擂鼓!擂鼓!!!
“我就不信,這蜀寇到底還能有多少人馬?!“伯瑜,你組織此地人馬守住北面,萬不可讓襲營那撥蜀寇逃了!
“我親往河西,再召回南段人馬,你在此守住,務必將所有蜀寇一網打盡!”
怒聲言罷,這位察覺到漢軍人馬必然不多,決定將他們包圍殲滅的大魏右將軍才與幾十名親衛騎兵向西勒馬渡河。
一邊涉水,一邊揚聲高呼,令各部校尉司馬率領將士結陣自守。
親領統領張玉望著已經拔馬涉水的右將軍,也是終於反應過來。
立時命人牽來戰馬,取來戰鼓,其後一把從部下手中奪過鼓槌,奮力擂起鼓來!一陣又一陣連續不斷的鼓點響徹山谷!
魏軍隊伍中段,被一千無當飛軍如趕豬一般往河裡驅逐的兩千餘魏卒,聽到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聚兵鼓響起,培養了多年的戰爭本能瞬間被激發。
能被張郃留作殿後的精銳,哪裡會不明白,盲目奔逃最後大多隻有死路一條?!
於是他們終於放棄了盲目奔潰,往北面鼓點聲響起的地方聚集而去!
然而新的問題很快出現。
腦子明白歸明白,本能激發歸激發,但此時已負重奔襲了十幾裡片刻不得休息的魏軍精銳,身體卻徹底跟不上他們的思想與本能了。
雖想奮命北奔與右將軍親兵集結,可就算用盡全身氣力,大腿仍如灌了鉛般不聽使喚力不從心,根本跑不動。
而他們身後,在寒夜中熬了一宿的無當飛軍雖也寒冷疲憊,可一但跑動起來,反倒比之前在草叢裡窩著舒坦太多,此刻一個個持弩呼嘯,腳步飛快。
聞鼓北奔的魏卒,此刻又是直接把一整面寬闊的後背暴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