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老將軍帶著自己幾名親衛回到了斜谷大營,一路沉默。
他的臉色很不好看。
熟悉這位老將軍的人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氣。
他這一生不論跟誰都合得來,不論是誰都喜歡他,所以極少有人見他如此臭著臉。
趙統亦然,當他第一眼看見自己這位老父親,心中忐忑已到了極點。
“阿父,究竟怎麼了?咱們那位陛下難道真的是來打獵遊玩的?竟如此兒戲嗎?”
“別問,拿酒來!”入了帥帳,趙雲自顧自走著,氣得鬍子都發抖,耳朵都通紅。
趙統急了:“阿父,軍中食醫與金瘡醫都吩咐過,您萬不可飲酒,會讓您傷痛發作的!”
事實上,他這老父親自打他記事起就不怎麼喝酒,只有在大喜或大慟之日才偶飲一二盅。
而且,如今可是在軍中,向來是禁飲酒的。
於是他不明白,那位陛下究竟做了什麼,惹得他父親生如此悶氣。
難道那位陛下身上有亡國之象?趙雲見趙統不聽吩咐,於是也懶得吩咐,大步流星走出帥帳。
過了一會,他抱兩個大甕回來。
“你們都出去,帥帳五十步內不許有任何人靠近,違令者,斬!”
趙雲聲色低沉,似怒虎伏地,如熊羆張牙,讓帳中人生不出一絲違抗的想法。
帳中人很快清空。
帳外人很快清空。
過了很久,副帥鄧芝聽到訊息後趕了過來。
“混壹,趙老將軍怎麼了?”
趙統面有急色:“監軍,我也不知道啊,也不敢進去,軍醫說了他不能飲酒,而且軍中也不宜飲酒,您監領三軍,趕緊進去勸勸他吧!”
鄧芝聞言,向帥纛急趨而去。
掀簾而入,第一眼便見地上一個頭大的酒甕在地上滾著,而那位鬚髮華白的老將軍正抱著又一個頭大的酒甕猛猛往嘴裡灌酒。
臉色通紅,眼睛迷離,鬚髮糟亂,坐姿散漫。
已然是喝得爛醉。
鄧芝蹙眉駐足了兩息,其後大步急趨到老將軍身邊,一把搶過那老將軍手中酒甕。
“趙老將軍,到底發生何事?混壹不是說您去巡營,為何一回來就如此縱飲?”
鄧芝沒有什麼責備之意,滿臉都是對這位老將軍的擔憂。
趙雲恍惚抬起頭,伸手將鄧芝招呼到身邊,附在鄧芝耳邊:“陛下到赤岸了。”
“什麼?!”
“當真?!”
鄧芝大驚著問完兩句話,之後立時想起什麼,大步急趨到帳門口掀開一角門簾。
看到趙統等人仍在五十步開外,這才又返了回來。
“趙老將軍方才不是巡營,是去見陛下了?”
“嗯。”趙雲點點頭,“陛下過幾日要來此處勞軍督戰。”
“這不是胡鬧嘛!難道是丞相讓陛下來的?!“不可能,丞相明知道我們是疑兵,不可能讓陛下如此弄險,這是陛下自己的意思?!”
鄧芝盡最大可能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可驚駭溢於言表。
他總算明白老將軍為何一個人喝悶酒了。
這不是純搗亂嘛!趙雲冷不丁從鄧芝手中一把搶過酒甕,又是猛灌一口。
鄧芝趕忙上去又一把搶回來,面露憂色:“老將軍!“您現在可是大軍的主心骨,擎天柱!
“萬一喝傷了身,這裡的幾萬人怎麼辦!“這樣,我去赤岸找陛下,您老等我訊息!”
言罷,鄧芝抓起酒甕也像趙雲一般猛猛地往嘴裡灌一口酒。
結果酒未入喉,他便神色一滯,整張臉瞬間黑得同茄子一般顏色。
這哪裡是酒!分明是醋!
老將軍看著鄧芝滑稽的樣子,頓時張大了嘴無聲大笑。
鄧芝看著這位老將軍大笑的樣子一陣驚疑。
艱難地將這口醋嚥下,他這才嗅出,原來帳中早就略有醋味,只不過他著實心急,未曾留意。
許久之後,那位一直盯著鄧芝無聲大笑的老將軍終於止住笑意,之後似是面有難色,欲說還休。
“陛下…”
“陛下……”
“陛下怎麼了?”
鄧芝此時仍以為老將軍以醋代酒是表達對天子的不滿。
而老將軍則是再次伸手將鄧芝招呼到身邊,附在鄧芝耳邊:
“陛下…”
“……”
“……”
“……”
“乃天授也!”
抑聲言罷,老將軍再次張大了嘴無聲大笑起來,笑得整個身子七歪八扭,笑得華白的鬚鬍亂顫,笑得似乎眼睛裡有了光,只留鄧芝一人瞪大了眼,錯愕得忘了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