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遇到旱澇失收,要麼餓死,要麼去大戶那裡借糧。而若是能耕更多的地,自然便能存下更多餘糧。
如今天下是地廣人稀,缺的根本不是可耕種的地,而是可耕地的人。
這兩樣東西若是能普及開來,非但是能活更多百姓,也能收上更多稅糧,所謂利國利民,莫過於此了。
接下來幾日,塬上的鐵匠木匠開始在馬秉的組織下,總結並學習如何製造曲轅犁,如何製造龍骨水車。
對於連月以來參與研發改良曲轅犁與龍骨水車的三十名良匠,劉禪當即賜下蜀錦每人三匹,並承諾回到蜀中漢中後賜田宅五十畝。
除了這三十人外,還有十人是從曹真張郃那裡俘虜來的,劉禪則命人給他們登記民籍,賞蜀錦三匹,將來關中大定,再賜他們關中田宅。
四月二十三,劉禪派虎賁郎護送二十名工匠回成都,讓他們回去教授鐵官、的匠人,製造曲轅犁與龍骨水車的技術。
隨即又頒下詔書傳回成都,國中誰但凡能改良各種農具工具,提高效率的,皆可上報到各縣。
一旦證實確實高效,那麼連同各縣主官在內,皆有賞賜。
當然了,此詔對於匠人集中在國家及各大豪族手中的時代而言,未必真能起到什麼作用。
尤其是各大豪族裡的匠人,他們真有什麼提高效率的工具,也都是敝帚自珍藏著掖著,不會為了一點賞賜就拿出來。
只能靠將來劉禪把工具興國當成國策,慢慢提升匠人的地位與待遇。
再透過建立新的勳官體系,把那些欲當官而不得的豪族們,吸納到勳官體系之中。
這也就是府兵制的雛形了,劉禪已經有了些許構想,但現在還不是實施這一制度的最佳時機,也不能一蹴而就。
等長安大定,一批老兵退役,給他們發賞時,就可以開始試點了,俘虜來的民夫剛好可以賜給府兵,作為他們的部曲家農。
四月二十五。
天未亮,劉禪便起身。
穿上先帝銀甲,絳袍加身,之後領著五丈塬大小文武官員二百,甲士三千,出五丈塬三十里,在渭水南畔靜侯一支來自隴右的隊伍。
彰顯帝王威嚴的金吾纛旓就在他的頭頂,隨風招展。
盈野而立的百面“漢”字赤旗,被東風吹向那支隊伍來的方向,獵獵作響。
隨行的鼓吹手,整齊地排列在金吾纛旓兩側。
有的手持鼓槌敲擊著大鼓,鼓聲沉穩有力,振奮人心。
有的吹奏號角,古樸悠揚,與鼓聲相互呼應,莊嚴肅穆。
居中而立的大漢天子頂盔摜甲,身披絳袍,靜靜站在金吾纛旓下,威嚴肅穆。
身後,是五丈塬大小文武官員,按照官職高低依次排列,文官在左,武將在右,神情莊重,又蘊含著難以言說的種種複雜情緒,敬服、期待、亢奮、豪邁…
車駕越來越近,上書諸葛二字的帥纛也愈發清晰,幾十上百面“漢”字赤旗緊隨其後。
劉禪不知為何,竟是莫名開始微微顫抖,愈發緊張,激動,亢奮,忐忑。
他前日便收到丞相已率大軍至陳倉的訊息。
心情陡然激盪,甚至一度想當即馳馬離開五丈塬,速速跑到陳倉,去與這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大漢丞相,這位長使英雄淚滿襟的大漢丞相見上人生的第一面。
應該算是第一面?卻又萬般猶疑,覺得不該如此簡單,不該如此倉促。
甚至就連到底該穿什麼去見這位丞相,他都久久不能決定,竟是比他第一次約會還要緊張。
諸葛二字的帥纛越來越近。
龍纛下劉禪心情愈發忐忑激盪。
忽然,一道人影從那屬於丞相的車駕上跨了下來。
那道由進賢冠,直據袍組成的剪影,終於真切地出現在劉禪眼中,慢慢與存在於阿斗記憶裡的那道剪影重合起來。
那剪影似乎仍有些佝僂,向前徐徐而行。
風把他的鬚髮向後吹去,身子卻努力前探。
劉禪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種種複雜情緒,摘下兜鍪往地上一丟,大步向朝前急趨而去。
紅袍獵獵,風聲呼呼。
鼓樂之聲陡然變得更加激昂。
緩緩而行的丞相,見那位銀甲紅袍的大漢天子竟朝他急趨而來,也勉力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二人相迎而進。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五步。
三步。
劉禪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表情,只激動地朝前伸出手來,想去牽住那位丞相。
然而不等他牽住,丞相便已經大袖一收,對著這位穿著先帝銀甲的大漢天子躬身行了一禮,身子顫抖,聲音同樣顫抖:“臣亮,見過陛下!”
劉禪趕忙上前,執住一雙略顯枯槁的手向上一扶,最後凝目望著眼前佝僂了身軀,斑駁了鬚髮的老人久久不能言語。
兩人就那麼激動又無言地執手而視著,上下打量著。
“陛下…跟先帝真像啊。”許久過去,丞相似哭還笑,聲音與鬚髮盡皆顫抖。
而他眼前那位身著先帝銀甲的大漢天子已是似笑還哭,最後千言萬語匯成兩個字:“相父!”
圍在天子身後的官員們紛紛上前,向丞相行禮致意,口中高呼:“恭迎丞相得勝歸來!”
董允為首的不少骨鯁之臣也已是泣下沾襟。
他們身後,三千將士奮聲齊呼。
“恭迎丞相得勝歸來!”
“恭迎丞相得勝歸來!”
“恭迎丞相得勝歸來!”
聲音此起彼伏,裂石穿雲。
同樣是五丈原。
同樣是將士高呼。
卻不再是悲涼秋風。
也不再是『丞相保重』。
漢家臣子簇擁著執手而行的君臣二人,緩緩朝五丈塬方向行去。
“相父,我跟你說…”
“相父,我跟你說…”
“相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