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將軍,魏寇竟敢孤軍深入,在我們上游紮營,這是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沒錯,就是我們堅守不出,才使得魏寇如此囂張!”
細柳營。
軍司馬以上二十餘人齊聚王平將帳,群情激奮。
隨王平一併下隴的校尉陽群,猛地把兜鍪往地上一摜,唾沫星子噴得比渭水激流還猛:“他母婢的!“曹真墳頭草都三尺高了,張郃骨灰都他娘被那群降將俘兵給揚了!“司馬老賊是嗑五石散嗑猛了還是怎麼?
“不縮在長安城裡給那夏侯楙暖被窩,竟膽敢來咱們頭上拉屎?!”
見陽群罵得這麼髒,另一名校尉鄧銅也忍不了了,差點一腳踹翻身前几案:“文卓罵得好!
“那司馬老賊效仿張郃,孤軍深入來送死也就算了!
“竟敢兵分南北兩處立寨,兩座營寨就靠條破浮橋連著!
“何等囂張?!真把我們當成孟達那廢物了?!
“依我看趁他立足未穩,不如率兩校四千人,再聯合槐裡守軍傾巢而出,把他打到渭水裡喂王八!”
“……”
將帳中群情鼎沸,紛紛請戰。
坐在上首的王平默然不語,表情略顯深沉。
倒不是因諸校尉司馬請戰罵髒,也並非因司馬懿奇兵突至,而是他向來如此慣了。
加上他先前不過一裨將,驟然間被丞相委以重任,統率兩名並不相熟的校尉,一時確實難以磨合。
在心中默默組織好語言,王平才緩言沉聲道:“趙帥嚴令,務必謹守營寨,不得與魏寇野戰。
“諸位難道還想學街亭馬謖,違背主帥節度嗎?”
馬謖二字一出,帳中眾將驟然間面面相覷,議論聲也壓低了許多。
那校尉陽群面色猶豫再三,最後還是硬著頭皮,對著剛剛被陛下任為將軍的王平道:“討寇將軍,趙帥老成持重,所以命我等深溝高壘,固守待敵,此乃用兵之常法。
“然而先前,便是趙帥也沒能想到司馬懿竟敢孤軍深入,於我上游立寨啊!
“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如今魏寇突至,水勢已逆,若再拘泥常法,坐視魏寇掘壕築塹,聚大兵於其中,斷我糧道,豈不陷我細柳、棘門二營於危地?
“我細柳將士銳氣方張,魏寇以客犯主,懸軍深入,我不乘他喘息未定,巢穴未安之時,奮雷霆之威以摧其鋒,是示怯於敵。
“示怯則我眾沮氣,賊勢益張,於我軍大不利!”
陽群言罷,營中眾校尉司馬再次喧譁了起來。
除了違抗軍令這點值得商榷,陽群分析得有理有據。
晚一刻出兵,司馬懿的營壘便堅固一分。
而上游又是糧道所在,是大漢必救之地。
等他營壘築成當縮頭烏龜,那大漢再想把他打回渭水裡當王八,就非付出慘痛的代價不可。
王平坐得端正筆直,見一眾校尉司馬再度掀起熱議,於是又沉默思索了起來。
眾議許久,見王平仍不說話,陽群離席抱拳道:“討寇將軍,宜速做決斷!”
陽群聲音未落,帳中一眾校尉司馬迅速跟上,激昂出聲:“討寇將軍,宜速做決斷!”
暫時聽命統屬於王平的討虜校尉傅僉與陽群、鄧銅等人並不熟悉,一直沒有說話。
但半個多月接觸下來,他對王平這位新上司也算是有了一些瞭解。
務實慎微,剛毅守節,恪守法度,言談之時從不戲謔,甚至有些過於寡言少語。
除了必要的公事外,基本不與下屬有別的接洽。
眼見帳中眾將皆在等待王平的回應,而王平仍舊沉默不語,傅僉最後站出身來:“討寇將軍,諸位校尉、司馬。
“先前張郃奇襲五丈塬時,我隨趙帥駐守陳倉。
“因擔心陛下有危,情急之下也欲出城突圍,往救陛下。
“但是趙帥說,善戰者,調動敵人而不為敵人所調動,為將者,更不應怒而興兵。
“若因一時情急而突圍,中了敵人的誘敵之策,一旦敗軍,便壞了陛下大計。
“所以趙帥並不出城突圍,最後等得援軍到來,果然大勝。
“如今司馬懿兵分兩路,隔著渭水南北立寨,其意不言自明。
“就是看我營寨堅固,不願被我軍調動,才賣我軍一個破綻,想以此調動我軍出寨,誘我軍與他野戰。
“所謂未慮勝,先慮敗。
“他兵多,我兵少。
“他背水立寨,置大軍於死地,長於進攻。
“我高壘深塹,立於不敗之地,長於防守。
“以我之短,擊賊之長。
“一旦敗軍,則大沮我軍士氣。
“槐裡、細柳二營,也未必還能有足夠兵力堅守。
“司馬懿先前攻孟達,不惜代價蟻附攻城,十六日而下。
“雖不知他用兵有多狠厲,多不惜代價,但從孟達之甥竟被打到開城叛降,可見一斑。
“一旦敗軍,則槐裡必失,城中兩萬餘石糧草盡為司馬懿所得,細柳也再難堅守。
“如此一來,豈不又如馬謖失街亭般,因我細柳之失,盡置我長安以北幾萬大軍於危地?”
“傅校尉,何以長魏狗志氣,滅我大漢威風?!”
角落裡,一名軍司馬對傅僉的分析並不買賬。
見有人率先表現出不滿,其他人也陸續跳了出來。
“沒錯傅討虜,司馬懿不過斬了個孟達,他有啥子了不起的!”
“他孃的,咱大漢斬了曹真,滅了張郃,奪了天水,區區司馬懿,除了斬了孟達那個廢物,可還有什麼亮眼的戰績?!”
眾說紛紜,聽得傅僉眉頭緊皺。
眼下的司馬懿,與當年的陸遜何其相似?關公見無甚聲威的陸遜代替了呂蒙,結果大意失了荊州。
先主也認為陸遜不過是靠卑鄙手段得手的小兒,結果敗走夷陵。
眼下陛下倒是重視司馬懿,可將士們卻是對司馬懿不以為然了。
就在傅僉正欲出言駁斥諸校尉司馬時,一直正襟危坐,默不作聲的王平終於振聲開口:“諸君請息了爭吵吧,我今晨已遣百名飛騎,去棘門請趙帥軍令。
“倘趙帥令我等出寨破敵,我必披堅執銳,為諸君前驅。
“但帥令未至,還請諸君耐心等待,無須多論。”
帳中眾人多是面面相覷。
現在爭的是什麼?爭的不就是要不要在軍令來前速速採取行動嗎?
“討寇將軍,將在外,貴在見機而動!”陽群再次出言。
“不如先整軍出發!在路上等待軍令!
“若軍令教我們出擊,我們也能不失戰機!
“若軍令教我們固守,我們再回軍也不遲!”
聞聽陽群此言,眾將皆以為可,遂盡皆將目光投向王平。
“不可。”王平坐得板正,徑直否決。
“討寇將軍!如此兩全之法,為何不可?!”陽群不解怒問。
陽群的司馬跟著道:“我大軍屢戰屢勝,何以如今竟畏敵如虎!真是窩囊!”
王平仍然正襟危坐,不動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