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大漢佔領了長安以北的幾處要地結營守寨,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接下來這場長安會戰,戰場會侷限在長安周邊。
畢竟按常理來講,張郃已經因為孤軍深入而慘敗一場,司馬懿不大可能再選擇孤軍深入來冒險。
他最好的選擇有兩個。
一個是在丞相下隴前,以優勢兵力強行拔除高陵,則糧道再也無憂。
一個是在渭水以南守株待兔,等待漢軍渡河,然後利用主場優勢進行反擊作戰。
可他就是出乎所有人意料,選擇了冒險。
劉禪一開始不得其解,最後卻是有些明白了過來。
“朕以為,或許在司馬懿眼中,這根本就不是冒險。”
五丈塬天子行營,劉禪將所有夠資格聽朝議政的文武全部召集至此。
茲事體大,司馬懿隨時有可能不理會細柳、棘門、高陵三營,直接進兵五丈塬。
所有文武都必須知情,否則到時司馬懿虎豹騎突至,鬧得五丈塬大亂就完蛋了。
李嚴之子李豐不解道:“可是陛下,司馬懿此舉與張郃何異?
“懸軍深入,一旦敗軍,便與張郃一般死無葬身之地。”
這要還不是冒險,那李豐已經想不出什麼才是冒險了。
郭攸之、陳祗、李遺等一眾侍臣也盡皆點頭。
劉禪於是讓屋中眾人暢所欲言,想看看一群臭裨將,到底能不能頂個諸葛亮。
眾人很快議論紛紛,神采飛揚。
場面出乎了劉禪意料。
似乎是有張郃的前車之鑑在前,行營中大多數文武,對司馬懿孤軍深入非但沒有感到擔憂。
甚至還讓劉禪從他們的聲色中看出了莫名其妙的興奮意味。
劉禪默然不語,有些憂慮起來。
上一戰從張郃那裡繳獲的糧草甲仗實在不少,眾人嚐到了甜頭,如今看誰都像是過來送裝備的。
此地不知兵的郭攸之、陳祗等侍臣如此,還算知兵的宗前、楊稷、李豐等校尉都尉也是如此。
看來在任何時刻都保持清醒冷靜的頭腦,果然是一件知易行難的事。
連戰連勝像一柄雙刃劍,既讓漢家臣子士氣大漲,也讓許多人不可避免地對魏軍產生了小視。
尤其在得知丞相已克復天水,正揮師下隴與關中會師後,這種亢奮的情緒達到了頂峰。
許多菜雞贏得忘記了,他們原本只是一支偏師而已。
之所以連戰連勝,靠的不過是陣地戰打防禦反擊而已,並非是野戰與攻堅。
好在斜水那場真得不能再真的“佯敗”一直警醒著劉禪。
謹慎起見,他不得不透過趙雲之口下達軍令:
諸將校在與丞相會師前,務必收縮防禦,結硬寨,打呆仗,儘量避免出寨下城,與魏軍野戰浪戰。
結果不少中高層軍官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和建議。
有人說魏軍連連大敗,必只敢在長安城下結寨自守,若不速攻,他們防禦工事會越發完備,宜速戰。
有人說,收縮防禦過度謹慎會沮喪士氣,破竹之勢一旦遏止,我大軍求戰不得,銳氣漸失,而敵得喘息之機,軍心漸整,大不利。
總之,幾乎沒人認為司馬懿會是個硬茬。
畢竟司馬懿在斬孟達前實在沒什麼亮眼的戰績。
即使是劉禪,雖堅持認為越是到了最後關頭,越應謹慎對待。
可當他聽到一則又一則主速戰的意見時,想堅定自己的想法,仍然需要不小的能量。
好在這種猶豫被他藏住,一再申令,才將那些尋求速戰的意見壓了下去。
而現在,隨著司馬懿出人意料的孤軍深入,五丈塬文武不憂反喜的表現,讓劉禪隱約猜到了細柳、棘門三地將士的反應。
要麼是說司馬懿孤軍深入,存在破綻,宜擊之。
要麼就是以救援五丈塬的名義,主動請戰回援。
一念至此,劉禪愈發忌憚。
這分明是司馬懿料到了漢軍人心思戰,所以主動賣個破綻。
為什麼敢這麼做?只有一個解釋:他對自己練的兵有相當的信心,想以此誘漢軍出寨,尋求與漢軍野戰的機會。
這正是司馬懿擅長之事。
司馬懿一戰滅國的遼東之戰。
公孫淵依靠大遼澤,營造了幾十裡防線,高壘深塹,讓魏國大軍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更別提進攻。
司馬懿最後卻是繞過了遼澤,直取公孫淵所在的都城襄平。
甚至在渡過大遼水後,他還搞了個破釜沉舟的行為藝術,把破綻暴露給燕國守軍,最後果真引得遼澤防線後面的燕軍出擊。
結果三戰三捷,燕軍潰退。
遼澤防線不攻自破,魏軍直逼襄平城下,最後一戰滅國。
行營眾人仍在眉飛色舞地議論,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劉禪只能略顯無奈地開口:“司馬懿前番千里疾行,八日便至上庸城下,不加休息便直接對上庸發動強攻,最後不到兩旬便直接奪下上庸。
“這其中自然有孟達之甥叛降的原因,但司馬懿士卒勇猛敢戰,同樣是不可忽視的因素。
“雖未能探知司馬懿到底帶了多少人馬前來,但至少兩三萬是有的。
“眼下他雖孤軍深入,在槐裡紮營築壘,但最多兩日後,便會派一支精銳直奔五丈塬而來。
“說到底,還是我們關中人馬太少太散,精銳又盡在長安,司馬懿橫行無忌。
“你們剛說的話朕也都聽見了,大都以為腳下這座五丈塬易守難攻,司馬懿必然無功而返。
“但這一次面臨的局勢,與張郃那一次截然不同。
“司馬懿完全可以不理會五丈塬,直襲斜谷口。
“一旦斜谷棧道被毀,大漢就斷了一條糧道與退路。
“換言之,這是必守之地。
“我五丈塬雖有一萬人馬,但必須分一大半去守斜谷口。
“五丈塬天險難攻,斜谷口卻沒有天險可依,你們還覺得,司馬懿只能退走嗎?”
部分不通軍事的僚屬聽到此處終於是有些驚愕慌張起來。
五丈塬有一萬大軍是他們底氣所在,現在突然聽到有大半要下去守斜谷口,那誰來保護他們?
一直沉默著沒有說話的鄧芝這時候也開口了:
“陛下一語中的,魏寇不論如何都會選擇來襲,而我們不論如何都必須死守斜谷口。
“至於諸位剛剛說的糧道,司馬懿不打算久駐,以牛馬驢騾馱十日糧來強攻,完全不成問題。”
不少人聞聲更加慌張。
劉禪不再理會這些人如何作態,看向校尉楊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