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漢水浮舟,視野受限,鄧芝對襄陽、樊城防線的具體情況可以說一無所知。
目之所及,只能望見襄陽、樊城兩座夯土城池的上半部分,以及兩座城池外烏泱泱一片的魏、吳軍營。
當他與孫權先後登上那座五層樓高的巨大樓船之後,襄、樊二城及周圍堡壘、軍寨、壕溝、鹿角構築的防線終於一覽無餘。
漢水以北的樊城方向,吳軍在漢水之畔共立有軍寨六座,目測可容三萬餘人馬。
營盤外圍,同樣有壁壘、壕溝、鹿角等工事構築的防線,從工事的完備程度來看,至少營造了兩個月,已經算得上是堅壘了。
各種戰船數百艘佈滿漢水,烏泱泱一大片數也數不盡,為漢水北畔的幾萬吳軍提供了相當的防護。
一旦樊城方向戰事不利,漢水以北的幾萬吳軍,大機率是有機會退回來的。
倘若將士用命,藉著水澤之險與戰船居高臨下之利,在船上用弓弩打防守反擊,也是可行的戰術。
先前大漢以卻月陣對司馬懿,就在戰船上佈置了大量弓弩手,非常成功地保護了卻月陣左右兩翼。
只是…以吳軍的精銳程度,尤其是已上岸這幾萬吳軍的精銳程度。
一旦曹休暴起,發動猛攻,這幾萬吳人真有打防守反擊的組織度嗎?
背水而戰,太考驗軍心士氣。
吳軍未及五月就已到襄樊腳下,現在過去了近三個月,將士銳氣早就磨得差不多了。
鄧芝目光朝西北放遠,看向曹魏新建起來的那座樊城。
當年那座樊城在被大水漫灌之後,城池內外坍圮破敗,已不堪用。
又因有地處低窪而被水淹的前車之鑑,所以曹魏在距舊樊城西北四五里外的高處新建了一座城池,又挖鑿了運河溝通漢水。
原本的襄、樊二城一南一北,隔漢水而望,以浮橋鐵索溝通南北,構成了可以守望互助的堅固防線。
現在樊城往西北遷移數里,襄樊防線就靠兩城中間的幾座塢堡、壁壘連結在一起。
不過那幾座壁壘、塢堡,現在看來已經被吳軍攻奪了,因為上面掛的是黃色的吳軍旗幟。
扭身向南,鄧芝又看向襄陽。
這座襄陽城與他二十多年前遠走荊州時,沒有太大的變化。
百餘步寬闊的護城河宛若天塹,城外與護城河之間的空地很窄,根本容不得大軍駐紮。
襄陽守軍在城外立寨,根本不給吳軍登陸作戰的機會。
所以,吳軍的大營就設在了護城河東面。
那是一片徑直十餘里的半圓形半島,被漢水環繞,吳軍的舟船連結在半島外圍。
峴山的山尖就在更南面。
大亂方始之時,孫權之父孫堅圍劉表於襄陽,其後單騎深入,追黃祖入峴山,被黃祖設伏射斃。
由是觀之,此地實非孫氏福地。
抱著些許傳統迷信思想,鄧芝已經對接下來漢、魏、吳的形勢有了一些判斷。
隨即又開始思考,一旦吳軍被魏軍擊敗,退走,大漢將如何靠僅僅兩萬人馬,一邊阻截魏軍援救西城,一邊在申儀手中奪下西城。
申儀說,須守百日再降。
大漢能否頂到百日之後?
為這百日,又將付出何種代價?“伯苗,蜀中可有『飛雲』一般高大的樓船?”孫權見鄧芝望著襄樊二城出神沉思,遂開口將鄧芝的思緒拉了回來。
這駕號為『飛雲』的巨型樓船,是吳國今年初才造出來的,現在是孫權座艦。
鄧芝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腳下這駕號為『飛雲』的樓船,確實比上一次去武昌見孫權時見到的那駕三層樓船還要大上許多。
估計一下,僅顯現在水面上的部分,就高近十丈。
“江東造船之技藝冠絕天下,大漢無有此等樓船。”鄧芝給孫權吃下一顆定心丸。
孫權聞言有些得意,哈哈大笑。
揚州盛產巨木豫樟,等閒三五人不能合圍,這種巨木不但足夠大,而且樹幹筆直,陰乾之後,防蟲蛀,且質輕、堅硬、耐腐,是造大船不可或缺的主料。
蜀國想造如此大船,首先面臨的就是原木匱乏的問題,其次,是蜀地沒有足質足量的造船工匠。
事實上,最近兩年,大江上游便時不時漂來造船產生的木料廢材,這說明,蜀國這兩年以來,一直都在造船備戰。
非止兩年。
因為造船的木材需要陰乾,木材的陰乾,往往需要三到五年,也就是說,自打夷陵一戰後,蜀國一刻都沒有鬆懈過。
而之所以要在最近這兩年造船,並讓大量廢料木屑順流漂下,不過是為了給下游的大吳一個提醒。
——在蜀國北伐時,不要動什麼歪心思。
只不過,造船之事屬蜀國機密。
吳國並不知曉,蜀國現在到底有多少舟船,也不知其是否足以支撐三萬以上的水軍順流而下。
在孔明南中之徵得勝後,吳國就買不到任何有關蜀國水師的訊息了。
甚至,就連蜀國究竟在何處造船都不知道。
但…也無妨了。
孫權對於大吳水師的精悍還是很自信的。
回到船室之中。
孫權已經命人備好了筵席。
一眾並無軍務的文武,已經在船室中等候多時。
一番觥籌交錯,聊了一些並沒有太多營養的話題之後,孫權見鄧芝已有醉狀,才問道:“據元遜(諸葛恪)之言,伯苗在西城軍營留宿,夜半之時繞開了我吳國守衛,孤身去魏興與那申儀見了一面。
“不知道伯苗與那申儀都聊了些什麼?“申儀…可願降漢否?”
聞得至尊此言,一眾並不知情狀的吳國文武皆是顏色一變,目光不善地看向鄧芝。
而後又看向坐於末席,引鄧芝前來的諸葛恪。
軍營何等嚴密之地,怎麼可能會如此大意,竟讓鄧芝離開監視去往西城與申儀相見?實在很難不讓人懷疑,究竟是負責監視鄧芝的守軍,見鄧芝唯有一人而導致的疏忽,還是諸葛恪之父的有意而為之。
鄧芝放下酒樽,道:
“吳侯見諒。
“誠如元遜所言,芝確實欲入西城與申儀見上一面,曉其以利害。
“不過,到了西城腳下,便又覺得無甚可與申儀言說者。
“是故,未及進城便又回返。
“只是…
“那申儀不知是緩兵之計,抑或是在漢、吳之間搖擺不定,又或是歸漢之心迫切,總而言之,其人親自開城追芝。
“與芝有言,若漢能圍城百日,願降漢而不降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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