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準大軍現在已經在進軍西城的路上了。
一念至此,劉禪看向丞相:
“情勢如火,耽擱不得,相父,朕現在馬上回長安一趟,明日直接就回漢中。
“關中諸事,全託付給相父了,還望相父保重。”
丞相目光深邃與天子四目相對,默然片刻後道:“陛下剛回長安,又當遠行,亦當保重才是。”
自親征以來,天子奔波勞累,一日不曾停歇,難怪他感覺肩上擔子輕了不少。
…
西城郡。
或者說,魏興郡。
曹丕在孟達、申耽、申儀舉三郡歸降後,親自改的名。
其郡治西城,坐落在漢水東南。
西面與北面都是漢水。
南面與東面俱是群山。
南北長六七里,東西寬十餘里。
像一個“胃”,唯有上下兩頭,也即穿山而過的漢水狹道可以進出。
吳軍雖說有五萬大軍,但卻並沒有圍城,而是將所謂的五萬大軍布在了西城南北兩條通道上。
漢水之上的出行船隻,也全部被吳軍收攏控制。
申儀與外界的溝通渠道,全部被諸葛瑾、步騭所統吳軍隔絕。
鎮東將軍鄧芝,在諸葛恪等吳人的陪同下,浮舟東渡,來到了西城孤島上。
昭烈病重寢疾時,漢吳之盟進入商談階段,至昭烈龍馭賓天,盟約仍未訂立。
昭烈崩殂的訊息傳至東吳,孫權開始懷疑大漢的實力,又欲趁大漢虛弱之時逆流西進,圖謀蜀中,於是拒見漢使。
鄧芝知道孫權之意,於是自己書寫表文,請見孫權曰:臣今來亦欲為吳,非獨為漢也。
孫權這才接見鄧芝,與鄧芝言道:孤誠願與漢和親,然恐蜀主幼弱,國小勢逼,為魏所乘,難自保全,以此猶豫。
鄧芝不卑不亢:
“漢、吳二國四州之地,吳侯命世之英,漢丞相亦一時之傑。
“漢有重險之固,吳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長,共為唇齒。
“進可併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
“吳侯今若委質於魏,曹丕上則命吳侯入朝為臣,下則請世子入洛為侍,若不從命,必奉辭伐叛。
“若魏攻吳,大漢有機可趁,必順流東進,如此,則江南之地非復吳侯所有。”
孫權在鄧芝曉以利害後,默然良久,最後自絕於魏,與漢連和,遣張溫報聘於漢。
其後,漢吳使命往來不絕。
鄧芝頻頻出使東吳。
有一次,孫權跟鄧芝說:
“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樂乎!”
鄧芝聞之,直言以對:
“夫天無二日,土無二王。
“倘若並魏之後,吳侯未深識天命。
“則漢吳之君各茂其德。
“漢吳之臣各盡其忠。
“漢吳之卒各提枹鼓。
“則戰爭方始耳。”
也就是說,等結盟的漢吳一起滅了曹魏,大漢還是會與吳國一戰的。
孫權聞之卻也不惱。
反而對這位漢使的直言不諱很是讚賞,言其款誠真摯,不像那些曲意逢迎的虛偽腐儒。
在與丞相書信往來時,孫權毫不吝嗇地讚賞鄧芝,說『和合二國,唯有鄧芝。』
這位與孫權交情十分不錯的大漢鎮東,此行的目的,便是去襄陽與孫權溝通東三郡歸屬之事。
不過現在天色已晚,便在西城腳下一駐,並與諸葛瑾、步騭等吳將見上一面,談上一談。
“鄧鎮東,家父便在此營了。”諸葛恪指了指毗鄰漢水的這座大型營盤。
“家父負責南營諸軍務,右將軍則負責北營。”
右將軍便是步騭,諸葛瑾是左將軍,在官職上比步騭還要高上一籌。
船隻靠近碼頭。
然而鄧芝還未上岸,便忽然察覺到西城似乎有些動靜。
片刻後,原本緊閉的城門竟然莫名其妙地開啟了。
不多時,一支由五六百人組成的魏軍隊伍,推著糧車自城門走出,糧車上的葛麻袋子裝得鼓鼓囊囊,車輪滾滾而南。
鄧芝上岸後便一路向北,最後與這支運送糧草的魏軍隊伍,在吳軍轅門外相遇了。
漢、魏、吳三國之人,在此地相遇,場面竟然還有些和諧,至少沒有人喊打喊殺。
鄧芝走上前去,伸手摸了一把獨輪糧車上的葛麻袋子,很明顯就是粟米的手感。
接收軍糧的吳軍吏士拿著筆墨簡牘,清點記錄這些糧獲。
鄧芝環顧一圈魏人的神色,很快便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
魏軍科法,圍城百日而救不至,不禍及家屬。
現在,吳人對西城圍而不攻,而申儀則遣人給吳人送糧,雙向奔赴了屬於是。
鄧芝雖然沒有見過申儀,但對其人卻是有些瞭解的。
牆頭草,大豪強。
給吳軍送糧,意思再明顯不過。
你我現在相安無事,要是你孫吳能夠在這裡圍一百日,那麼我說不定就降了你,又能如何?
至於打仗,能不打肯定不打。
但你吳軍真要強攻,你們這些上了岸就軟腳的臭魚爛蝦,也未必真有本事攻下我這座堅城。
總之,能拖幾日便拖幾日。
如此一來,就坐實了趙老將軍與鄧芝的推測:——這申儀大概也不知道,下游的上庸與房陵二郡,究竟有沒有被東吳奪下。
至於遣人送糧至吳營,除了向吳軍示好外,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向吳軍透露,城中糧食足夠,讓吳軍不要打著城中糧草斷絕的念頭。
鄧芝看著二三里外那座城池,開始思考,該如何進入西城,又該如何穩住這位魏興太守。
須知,這位魏興太守,就在大約半年多前,在孟達與丞相書信往來不斷時,其人就曾主動向曹魏揭發,說孟達有叛魏投漢之心。
結果曹叡不信。
到了司馬懿進攻孟達時,其人還率軍切斷了蜀道,防止大漢援救,與大漢有不小的摩擦。
可以說,其人幾乎沒有與大漢和解的可能。
但時勢如此,大漢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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