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中對可能的異端施行的所謂“測試”,實際上是一種拷問儀式。
這種儀式的存在意義就是,在長時間的、對身體與精神的極端壓迫中將受試者逼迫至極限,甚至可以是死亡的邊緣。此種行為無疑會極大地激發受試者的求生本能,他們將會在本能的促使下動用自己的一切力量掙扎。如果受試者在任何意義上沾染了異端,那麼他們在這個過程裡總會露出馬腳。
——當然,需要被測試純潔與否的受試者在這個過程中死去,也是時常發生的事。而帝國人會如此看待這樣的事:至少我們證明了,這個人在死亡時仍舊是純潔的。
誰也不能說這是種仁慈的行為,就連帝國人自己也會承認,其中的過程相當殘忍。放在藤丸立香過去所在的世界中,這種行為毫無疑問會被打上極端,愚昧,無知,瘋狂,罔顧人權,甚至反人類等等一系列負面的標籤,然後遭受到社會各界的群起攻之。
藤丸立香同樣也這麼想,但她什麼也沒說。
這種行為確實極端,愚昧,無知,瘋狂,罔顧人權,並且反人類。但在這個被大裂隙切割得四分五裂的銀河裡,在這個綿延著永不停息的戰火的宇宙中,在這個帷幕後滿懷惡意的眼睛與手掌時刻準備大肆攫取人類靈魂的現狀下,正是這樣的行為支援著人類整個種族的苟延殘喘:在測試的折磨之下走過一遭的,或許千人中才有一個真正的異端,可若是漏掉了這一個真正的異端,那麼造成的損失很可能就是一整個星球上億萬的生命。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這種過分極端的舉措在過分極端的後果下,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其存在的合理性與正確性。
因這種正確性的存在,藤丸立香什麼也沒說。艾奧蘭斯修女的做法沒有錯。
這不僅是一個留存著大量人口的城市,也是一個戰區在前線的重要支點。在無法辨認那女孩所施展的到底是真正的神蹟還是異端的把戲時,比起單獨的一個可能無罪也可能有罪的年少女孩會遭遇什麼,艾奧蘭斯首先要考慮的是她所肩負的責任——城市整體的安全。
易地而處,藤丸立香也無法做出比這種正確更加正確的決策。她因此什麼也沒說。
她跟著修女會的姐妹們穿行在因重建工作而喧嚷的街道上,向著目標設施迅速地前進。蘭馬洛克和他的戰術小組在四周的工人當中引起了興奮的呼喊和私語聲,其中雖然夾雜著少許困惑,但也無傷大雅。
對奧特拉瑪的平民來說,星際戰士並非一個遠在天邊的傳說。自大遠征時期起,極限戰士及其衍生而出的各種子團就已經在這片區域中長期地擔負著統治與規劃的任務,直至萬年後的今日。
告死天使們雄偉的身姿與華麗的甲冑對這一地區的平民來講,是時常可以在各種形式的廣播通訊中見到的;極限戰士在長期執政的過程中,令星際戰士與人民之間構建起的信任也很牢固。這沖淡了這一地區的人民在見到全副武裝的人形戰爭機器時可能會產生的緊張情緒,也導致路邊起伏的歡聲令蘭馬洛克和他的戰士們都不太自在。
不是說他們此前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但這裡又不是卡利班。
即便來到此處的不是當地人更熟悉的,具有藍白塗裝的那些戰士,但帝皇的天使出現在這裡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哪怕當事人全都目不斜視,只是匆匆自人流中穿過,這一事實也會被目擊到此事的平民解讀,傳播,並因他們得出的正確或不正確的結論歡欣鼓舞或低落懊喪。
士氣在臨戰之地尤為重要,因此這也是得儘快處理的一個問題,但藤丸立香暫時不想思考它。她只是機械地令自己的腳步追逐著修女們前進的方向,直到戰鬥修女會的駐地在一眾斷壁殘垣和被粗糙地重建起來的設施中變得醒目,整個隊伍都踏進了那扇裝飾著象徵純潔的顱骨與高貴的天鷹的大門為止。
先一步抵達的艾奧蘭斯修女已經再次站在了大廳的對面,以雙手將此前曾作為話題中心的“那個女孩”小心地抱在懷裡。帕梅尼奧逐漸下沉的日光穿過建築物上破損的窗戶,瑣碎的橙紅色光斑透過玻璃碎片的折射落在大廳中心的地面上,如同一個沉入了地面的火塘。
“她在這兒了,閣下。這就是那個女孩。”高階修女在緩步上前的同時輕聲說,彷彿害怕自己的聲音會毀壞這樣神聖的氣氛那樣。
“感謝你,艾奧蘭斯修女。我清楚她現在的身體狀況顯然不佳,但還是請讓她試試,她現在能不能憑自己站起來。”
藤丸立香的聲音中含有一丁點被隱藏起來的悲哀,但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高階修女懷中的那個女孩身上時,這一點悲哀無人注意。
蘭馬洛克本還曾腹誹過,為何藤丸立香這樣年紀的人也能絲毫沒有不自在地稱呼另一個人為“女孩”,但在見到真人的時候,他立刻意識到,這個詞不過是對客觀事實的一種形容。
那個女孩顯然同樣也未成年。她有著棕色的頭髮和眼睛,面板白皙,這在帕梅尼奧人中似乎很常見。此時,她似乎因方才遭受的折磨而面色蒼白,裸露在外的軀殼上有鮮紅而猙獰的傷痕張牙舞爪,這一切都令她分外虛弱。僅從面相上看,她顯然與藤丸立香年齡相仿,但後者身上時常具備某種現在的她所不具有的氣質,她在現下的情況中所自然流露出的些微忐忑與茫然也令她看起來更加年幼。
她渾身上下只有一件單薄的白裙,布料上被她自己的鮮血染出了紅色的斑塊,甚至沒有鞋子。蘭馬洛克不認為藤丸立香在此時給出了合適的指令,但那女孩依然在艾奧蘭斯的攙扶下艱難地試著重新舒展開自己的肢體,讓赤裸的雙腳再一次支撐起自己的重量。這個過程在旁人看來很是揪心,不過幾秒種後,她還是搖搖晃晃地成功了。女孩蹣跚著試圖向前,步態踉蹌,直到迎上前去的藤丸立香對她伸出手,她也同樣伸出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