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發生了什麼?其實藤丸立香到現在,還是沒有完全搞清楚這個問題。一方面,她只是區區三流魔術師,不像是那些可以作弊的靈能者一樣,稍加動作就能看見別人的情緒和想法,自然也無法感知發生在其他人意識領域中的鬥爭;一方面,她現在的狀態確實沒好到能讓她縱覽全域性。
苦中作樂地往好處想的話,那說明這一次她確實只是單純地在鬼門關上轉了一圈,沒有真正讓靈魂脫離自己的身體——別的不說,至少她在黃金樹海、風暴邊界號空難的那次就遭遇了一場必死無疑的高空墜物。而當她和特斯卡特利波卡做了交易、回到人世之後,她身上可沒有任何嚴重的摔傷:而現在,她肚子上的那個傷口可還在持續不斷地以劇痛提醒藤丸立香,它還存在呢。
她很在意這個康拉德·科茲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但這個傷口的存在令她實在沒有力氣完成“爬起來,轉身,找到當事人,向對方提出問題”這套簡單的動作。在她的印象裡,她對這位第八原體的印象還停留在帝國真理受害者的層面上:這個人唯一接受(或者說,信奉)的超自然力量幾乎就只有預言,甚至在成為英靈後理應本能就瞭解到的靈子化、重置靈基,以及作為原體展露本質等等基本技巧上都花了長到不像原體的時間才學會。那這個逆召喚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跟已經完全擁抱自己亞空間本質的科沃斯先生組成了學習興趣小組?無論如何,這次的科茲確實成功救到了藤丸立香:後者現在這個樣子,可沒辦法帶著整個隊伍從一個不知道怎麼開始發瘋的原體面前溜走。考慮到這次如果不是康拉德,迦勒底的整個小隊就大機率團滅了,藤丸立香決定對當事人在這期間必然存在的違規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發現人沒了的科沃斯先生如果發來質詢,就說功過相抵不予表彰。
然而,藤丸立香肚子上這個,顯然已經超過她三腳貓魔術師能力的傷口顯然還是得處理。作為迦勒底的御主,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花費一道令咒,把自己留在風暴邊界號上駐紮守衛的阿斯克勒庇俄斯轉移過來。但目前而論,這事還稍有點困難:光輝複合大神殿在主人消逝之後隨之逐漸消解,令整個神殿範圍內的空間與規則都變得混亂了起來。迦勒底令咒為了做成“一天就能恢復一劃”的可持續資源,在功能上對比作為原型的冬木大聖盃令咒,被顯著弱化了。同樣作為大量的魔力資源,想要以迦勒底的令咒在這個距離內讓一個英靈“瞬間移動”過來,也不是沒可能——但它終究沒有冬木聖盃戰爭令咒的那種自動化水平,執行的過程中多少需要一些操作。想讓藤丸立香在如此複雜的環境下做這件事,還是有點困難了。
換一個思路的話,她可以想辦法把自己挪迴風暴邊界號裡去。何況,現在這個亂糟糟的場面上,總得有個能動並且能處理意外情況的人才行。這時候,迦勒底的令咒就可以重新迴歸它本來的用途之一:花費一劃令咒,修復好倒在一邊的阿庫爾多納身上所有的物理損傷。
這個不需要任何操作,藤丸立香與對方在物理上的距離又很近,因此沒有失敗的可能。然而,等她對鍍金戰甲上的好幾塊部件實施過幻想崩壞,終於想起來該顧全一下自己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被另一個人從地面上撈起來了:
是洛特。
天地良心,她幾乎都快把這麼一個人忘了。
鋼鐵勇士移動傷員的手法談不上有多溫柔,但他確實已經儘量小心了——至少目前,這樣的移動還沒有對藤丸立香造成嚴重的二次傷害。考慮到這人從前在自己的戰幫裡,如此接觸凡人時,大概也就是為了把不值得治好的“報廢耗材”扔進焚化爐(或者帶有垃圾粉碎器的下水道,誰知道呢)銷燬,他在把藤丸立香從地上“撿起來”的時候甚至用了兩隻手,這就已經非常值得稱讚。
藤丸立香在這樣粗暴的搬運過程中,體驗感理所當然地並不是很好。但迦勒底的御主在一段又一段波瀾壯闊的經歷之後,早已經告別了“被紙張劃破了手指的皮就要大呼小叫一番”的那個階段。因此,她只是因為忍受疼痛而擰著眉頭,並且儘可能地從總感覺有點漏風的胸腔裡擠出幾個字來:“你受傷了嗎?”她問出了自己第一反應之下,蹦進腦海裡的這個問題。
藤丸立香的眼前一陣又一陣地發黑——不知道是因為終究還是流了太多血,還是身體因為疼痛而產生了自我保護機制——總之,即便離得不遠,她也實在看不太清洛特那張縱橫著各式各樣疤痕的臉上,到底顯露出了怎樣的表情。就連對方的聲音,似乎也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那樣:“你才是傷得最嚴重的那個,多關心一下你自己吧。”
那我本來確實在試圖關心我自己啊!藤丸立香腹誹,但她似乎順著傷口快速流逝的體力實在支撐不了她表達這麼強烈的情緒,只能氣若游絲地嘗試向對方提出自己接下來需要做的事:“阿庫爾多納……”
“他沒救了。”洛特的回答相當冷酷,並且在勉強給藤丸立香找到一個不會進一步牽扯到她傷口的姿態之後,就開始大步流星地往王座廳之外走,“我不知道你們還有那個大個子之間到底什麼關係,又到底為什麼發生內訌,但他現在已經基本斷成了兩截——阿斯塔特也很難治好,治好了也大機率永遠沒法恢復原本戰鬥力的那種。我勸你還是不要為他費心了,多祈禱一下我們能從這一團糟裡不引起任何其他東西注意地順利離開吧:這兒可要塌了。”
沒人跟他解釋過神殿和奧茲曼狄斯之間的聯絡,但洛特依然能從四周建築中傳來的各種不祥的震動和顫抖中領會到這一點——就像本沒有人向他介紹過整個隊伍當中誰分別叫什麼,他也依然能從其他人之間沒有避諱他的談話之中搞清這些事一樣。
藤丸立香當然不能贊同洛特的決定,但接下來,她氣若游絲的抗議聲和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掙扎完全被對方無視掉了。他們的身邊又有另一個不認識的聲音出現,並且聽起來毫不友善:“看在我們都侍奉同一個原體的份上,我同意帶你走——但你把這個巫婆也撿過來是什麼意思?”
洛特的手臂在無意識間收緊了,令藤丸立香痛苦地嗚咽出聲。可他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代表什麼那樣,只是轉過頭去,緊緊盯著後來說話的那個人:“你這個蠢貨,你沒看到她剛剛做了什麼嗎?只要讓她活下來,她就會很有用的!”
“注意你對自己上級說話的語氣。”另一個人在這樣說的同時,旁邊還發出了一些威脅性的彈藥上膛聲,“很有用?還是很麻煩?既然我們都有背叛的前科,我就不多問你這個爛貨為什麼跟她所在的隊伍一起冒出來了。但這個凡人顯然知道一些我們都不想其他人知道的事,你最好——”
這句話他沒說完。他顯然還想繼續,但下半截句子完全被小斯芬克斯們的咆哮聲淹沒了。然後就是阿斯塔特憤恨的驚呼,爆彈槍走火的聲音——藤丸立香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又被洛特以相當粗糙的手段移動了一個位置,整個人都非常難受,又痛又想吐,根本顧不到外界發生了什麼。
幸好,這段陡然出現的混亂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在二十多秒之後,洛特驚恐的聲音又從他的盔甲上,隆隆作響地傳遞到藤丸立香的耳邊:“天殺的偽帝!你是怎麼——”
“——注意一下你的言辭。”阿庫爾多納難得冷酷下去的聲音響了起來,“不然,我不介意讓自己的劍下再多一個叛徒的亡魂。”
對知道內情的人來講,事情並不很難理解:藤丸立香手背上的令咒已經少去了一劃,而御主與從者之間透過契約進行的念話溝通也不費什麼力氣,只要當事人還能思考就做得到。但對於其他人來講,一個十幾秒之前還被確認過只能癱在地上,接近死亡邊緣的傷員,在十幾秒後就神采奕奕地起身捉刀,並且把另一個健全阿斯塔特三下五除二地放倒踩在腳下——這樣的事情還是太超出常理了一點。
就算是對這些經常在恐懼之眼裡打灰的混沌阿斯塔特而言,這種程度的“超出常理”並不算特別挑戰認知極限,但猛然來這麼一下,他們也依然反應不過來。何況,就算反應過來了,他們倆摞在一起也打不過阿庫爾多納。至少洛特非常清楚這一點。在這一輪內訌過後,他其實已經不是很確定藤丸立香對整個隊伍的掌控力是否堅實可信了。他完全可以扔下這個凡人小姑娘,自己逃跑。打從一開始,他就可以這麼做,但他沒有。甚至於現在,他也依然抱著對方,試圖把她挪到一個儘可能多地受到保護的姿勢上,向後退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