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原體到底是什麼”這個問題,答案其實非常唯心。就算是讓帝皇親自解釋這個問題,祂給出的回答當中也包含很多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看過了原體設計圖的藤丸立香在被問到的時候,如此對科茲進行了極簡版概括。所以現在,科茲所能給出的答案,也是他“意會”出來的。
但是這毫無準確性可言、完全出於本能的答案,確實能方便快捷地投入使用——就像凡人在被生下來、呼吸第一口空氣的時候,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做到的那樣。
轉瞬之間,塔拉辛的甲蟲們就因為接觸到某種過高的能量而過載損毀了——不僅僅是他安插進康拉德·科茲體內的那一隻控心甲蟲,還包括他早前放在福格瑞姆克隆體那裡的一隻,以及那隻湊得最近的、被臨時當做通訊工具的冥工甲蟲——幾乎分秒不差地同時報廢。
這顯然又是太空死靈所不瞭解的亞空間技術,塔拉辛無計可施,但他也不是很能接受本已經到嘴的鴨子又飛了這樣的結局。在氣急敗壞之間,他不太理智地決定做點什麼,以免自己的這次行動真的以竹籃打水一場空告終。但在他連續切換了冥工甲蟲頻道試圖觀察前線,卻發現這些小小的多功能斥候接二連三地失去訊號之後,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這次可能確實沒辦法回收克隆體了。
但讓他徹底放棄,也是不可能的。賊不走空,梭哈是一種人生態度,他這次必須得往自己的博物館裡添置那麼一兩件展品才行。塔拉辛氣憤地在原地轉了兩圈,把自己不存在的眼珠子一轉,又想好了他該從附近薅點什麼東西走:
他覺得,那個同樣掉在這片被亞空間湍流分割出來的異空間裡的那艘小白船不錯。——珀伽索斯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異物感。
他會感受到這一點,其實也有點稀奇,因為他的意識已經有些斷斷續續的了。他知道,有某種東西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侵入了他的體內,並且一直潛伏在他的後腦附近,以各種合成的化學物質和電磁脈衝不停地攻擊他的神經系統。哪怕是原體,也幾乎不能防禦這種來自身體內部的攻擊,何況珀伽索斯並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原體。控心甲蟲在增大了輸出功率之後,就一直令珀伽索斯感受到各式各樣的痛苦:從最一般的疼痛,到頭昏腦脹,噁心反胃,天旋地轉,難以思考,並且控制不了自己的肢體。對他來講,無法控制自己這點要比之前的一切不適感加起來都令他厭惡、甚至恐慌,但他也確實對此束手無策。
原體的生理指標確實超出常人很多,但對於冰冷無情、可以被肆意改造的機械而言,控心甲蟲所能做到的出力更大。這和意志是否堅定無關,珀伽索斯的生理極限並不足以令他的思維抵抗這些物理手段的強行修改——但現在,顯然有些跨越了他物理上生理極限的事情,正在他本應該已經斷線了的意識之內發生。
這種深入靈魂的異物感很奇特,令珀伽索斯在恍惚間產生了自己彷彿正在被切割般的錯覺。這也帶來嚴重的疼痛,但並非不能忍受——如果正是這些疼痛喚回了珀伽索斯的神智,那麼他甚至還要感謝這種不適感。遲鈍的思維並不能立刻運轉起來,不過依然還能理解一些隨著這種切割般的異物感一同刺入腦海裡的資訊:“福格瑞姆。我知道你在。”康拉德·科茲——不是以聲音,而是以純粹的意志投射,如此展示了自己想要表達的資訊,“出來吧。我猜我們互相都有不少話想要和對方說。”
我不是福格瑞姆。珀伽索斯不滿地想。他其實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表達出這種不滿,但在他產生這個想法的時候,他的意志也隨想法本身,一同毫不掩飾地被投射在了四周。這種“過於便利”隱含的失控可能令他不安,但在他產生這個想法、並考慮該怎樣約束這種不受控制的投射的同時,另一個比他更加明確的意志浮出了水面,其中毒液一般的陰柔輕佻既令人反胃,又讓人上癮——很不願意承認,但這是珀伽索斯相當熟悉的一種質感。
“見到你真是令人驚喜,我陰鬱乖僻的兄弟。”已死者的魂靈毫無顧忌地恣意散發著自己的存在感,珀伽索斯還沒有來得及弄清楚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就已經被對方用更加嫻熟的手段強烈壓制了,以至於無法再次順暢地表達自己的想法,“我聽說你很早之前就死了:你允許從帝國來的一名刺客將你殺死。其他人都覺得這要麼是帝國為了宣傳放出的虛假流言,要麼就是你確實瘋了——但我能理解你!一次出於我等‘父親’的意志被指派的死亡,這確實是值得一試的刺激,不是嗎?”
福格瑞姆——不論他現在到底是什麼,在表達這些意思的時候,都展現出了一種惹人生厭的甜膩氛圍。
因為繼承了福格瑞姆的記憶,珀伽索斯也理所當然地知道這一段不怎麼出名的故事。他對此有非常不同的看法,但對現在的他而言,他本能地意識到:自己首先需要做的並不是反駁這個論點,而是從對方的手中搶回主導權。
“得了吧。”在珀伽索斯準備開始努力的時候,科茲的意志開始環繞於在場所有“人”的周圍,“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你之所以這樣表達,只是覺得這樣說會讓我不痛快,好以此取樂而已。”
福格瑞姆散發出了一種欣快愉悅,並因此令他變得分外誘人的氣氛——珀伽索斯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這可能是一種“笑”。
“你說的一點也不錯,科茲。”已死者如此承認,“我知道你不是懷著愉悅允許這件事發生的。但,為什麼不呢?宇宙中快樂的種類比你所見到的痛苦要多的多,為什麼你不能把目光從那些註定的折磨上移開,轉向這些可以令自己感到慰藉和歡欣的方向上?”
“你對我就只有這些話好說嗎?”科茲感覺起來似乎有些失望,“如此這般斬斷了與縱慾之主的聯絡之後,也沒能讓你意識到,你在這一萬年來的放浪生活到底有多糜爛嗎?”
“可能確實吧,但這沒什麼不好的。”福格瑞姆咯咯笑著——隨著珀伽索斯的努力,他似乎感覺有某種確鑿的邊界在意識與意識之間樹立了起來,令他們重新都變回了單獨的個體,不再以意識直接地相互交流,溝通的手段重新迴歸了語言和聲音——又說,“矛盾而痛苦地活著也是活著,在享樂和快意中活著也是活著。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去選擇後者呢?來吧,科茲,我願意把我所知道的、有關至高天的一切奧秘都教給你,就像是從前你剛剛回到泰拉時那樣——”
“——我插一句。”總算努力搶回了一點主導權的珀伽索斯用力地按下了這條滑溜溜的毒蛇,讓他不得不把自己尚未噴灑出來的毒液咽回到肚子裡去,“我現在總算搞明白了點:你們是不是不請自來地在我腦子裡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