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怎麼樣?”他例行地發問。“很不好。”阿周那回答,“她不久前才剛剛失去意識。失血性休克。阿斯克勒庇俄斯在嘗試解決這個問題,但他不是很確定庫存的血漿能夠支援這一場手術。”
桑託非常確定,他和阿周那的思路沒有在同一條軌道上:他剛剛問的不是藤丸立香的情況,而是這艘船的情況。但在他想要開口糾正這個誤區之前,他及時地轉了頭,再一次確認到了阿周那看似一如往常的平穩表情之下的細節,於是選擇把自己過於直接的詞句重新咽回了肚子裡。
這位藤丸立香麾下,一直以來都表現得彬彬有禮的侍從,已經在情緒上瀕臨極限了。
看來,無論在上面發生了什麼,事情都進展得不順利。桑託很自然地得出了這個結論。雖然他也忍不住開始思考阿庫爾多納的情況和去向,但作為鋼鐵之手,他更知道,從理性的角度上來講,這不是當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況且,阿庫爾多納沒那麼容易死——至少桑託單方面這麼希望。
在求生欲的促使下,桑託還是動用了一番自己為數不多的情商——比起指出對方理解上的錯誤,他優先選擇了表明來意:“依照攝政的命令,我來此協助風暴邊界號的修繕工作,以期能令這艘船儘早恢復虛數潛航能力,離開戰區。”
“感謝你們的幫助。”阿周那做出的回應是標準型的官腔,“但風暴邊界號在重要環節上的修繕工作,基本都是由尼莫船長的靈基之影完成的。我個人不反對你臨時加入這項工作:能讓風暴邊界號儘早離開這裡,對我們大家都有好處。可在實際操作上,輪機室和水手們或許會有意見。”
什麼叫“輪機室和水手們會有意見”?桑託對這個形容有些迷惑。作為最早一批與風暴邊界號接觸的咒縛阿斯塔特之一,他知道這艘小船在某種意義上來講算是“活的”,有奇特的亞空間實體會在內部進行各種各樣的日常維護。但他原本以為那些東西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這是水手六號。”阿周那突然在一個岔路口上停住腳步,向桑託指示了空蕩蕩的一處走廊。
“但那裡什麼都沒有。”桑託不認為對方會在這件事上整他,但他確實什麼也沒看見。
“他就在那,只是形體不像是你我這樣清晰明確。”阿周那相當篤定地說,“從存在的形式論起,你與我們是一樣的。就算你生前並不是靈能者,現在你也理當能夠感受到他的存在。”
桑託多少帶著點火氣,努力眺望著這條短短的走廊,直到他感覺自己的膝蓋附近被什麼人打了一下。他低下頭來,還是沒有看見什麼人影,但確有一個黑漆漆的、大略上有個人形孩童輪廓的小東西在他的腳邊徘徊著,似乎還在考慮是否要用手裡的扳手再給他一下。——佩圖拉博是一個相當喜歡親力親為的原體。或者說,他不是喜歡親力親為,而是單純沒法相信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能把事情做好。
這是一個毫無疑問的性格缺陷,不能說佩圖拉博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但他確實沒有在改正這一點上做出過很多努力。至少,時至今日,當他君臨於戰場指揮席之上的時候,所有的戰場排程依然要經過他的監視,他的思考,他的命令,然後才會被允許在他的指揮之下執行。這對任何一個指揮官來說都是難以想象的事情,常理來講,這樣低效的指揮系統會令拖著整個戰場中的所有人不可逆地滑向失敗的深淵,但佩圖拉博是一個原體,“低效”這個詞也從來不曾存在於他的詞典當中。因此,他藉由無數連結大腦的資料線纜所做出的指揮雖然極盡細緻,卻同樣具有閃電般的速度,不會在即時性上造成任何問題。
也同樣是因此,任何部隊所發出的任何求援訊號,都會在被臨近部隊接收到的同時,出現在佩圖拉博的眼中。
一個凡庸的大腦是無法理解原體的思考模式的,而在所有原體當中,能夠理解佩圖拉博現在正在做些什麼的,或許也只有基裡曼稱得上“略知一二”。當今帝國攝政或許同樣可以藉由一個戰情指揮中心匯總的資訊,在同一時間裡對許多個被分割開來的戰場分別進行排程,但他也沒辦法像是佩圖拉博這樣,關注到每一個微小的細節:
就比如那個從他安排給馬格努斯的會客廳裡,發出的求援訊號。
這個訊號在優先順序和嚴重性上都很高。其優先順序,自然意味著這是在另一位原體的直接授意之下發出的請求,而嚴重性……佩圖拉博實在是想不出,在自己的旗艦上能夠發生什麼嚴重到這個地步的事情。考慮到要求發出訊號的人是馬格努斯,或許這只是因為他沒法像是在普羅斯佩羅或者巫師星上那樣,僅靠一句話就找到某種特定的墨水或者羊皮紙。他有點不想管這件事,卻又忍不住擔憂,自己的兄弟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什麼困難——比如搞砸了什麼靈能儀式之類的。
在幾個納秒的權衡之後,佩圖拉博決定暫且放下自己對整個戰場的絕對支配權,將各個戰場的指揮權暫且下放個幾分鐘。馬格努斯雖然是……馬格努斯,但終究也是佩圖拉博的兄弟。雖然他們之間的兄弟情已經很稀薄了,可佩圖拉博還是沒有打發幾個手下去處理這件事,而是決定親自帶著鐵環去看看情況。然而,他依舊對著整個至高天發誓,如果馬格努斯真是為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小事才發出訊號的,他肯定會當面狠狠地揍對方一拳。就打到他那隻獨眼的眼眶上。
“洪索,”他召喚了艦橋中唯一一個自己的子嗣,“到這裡來。我允許你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指揮鐵血號在軌道上的清掃工作,別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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