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貞小心翼翼接過,她雖然看不懂兵書。但聽李翊這話,這書是要作為傳家之寶傳下去的。
顯然其具有非凡意義。
“麋姊姊能給我看看嗎?”
甄宓最是好學,她想一端其中文章。
李翊展顏笑道,“當然,凡吾家中人,都應讀此書。”
書名為《論孫子兵法要義》,內容不長。
總共就幾百個字,皆是李翊自己的總結。
其書略雲:
孫子十三篇,今寰宇共仰,非獨華夏所珍。
若止言刀兵之技,何至享此殊榮?其不朽之因,蓋有二焉:
一曰道勝於器
孫武雖生於車戰之世,然所述多兵家至理。
如《虛實》之調敵,《九變》之應機,皆萬世不易之法。
至若《火攻》諸術,今觀之但資談笑耳。
二曰文質相彰其篇名若“九地”、“軍爭”,簡而玄奧。
至若“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其疾如風,其徐如林”等句,辭約旨遠,堪稱兵家《離騷》。
世人多謂“不戰屈人”乃仁術,此實誤矣。
孫子之道,本乎利害,類商賈持籌。
較本利,核兵馬若計錙銖
度糧秣如量粟帛,察地形同相市廛。
衡人事,辨將帥愚賢若擇移計。
審士卒勇怯似選傭工,料君臣疑信猶驗契券。
故《九變》言將之五危,尤振聾發聵。
必死者可殺,愚勇也。
必生者可虜,怯戰也。
忿速者可侮,躁進也。
廉潔者可辱,矜名也。
愛民者可煩,拘仁也。
此非教人寡廉鮮恥,實言為將當。
去喜怒如撇浮財,絕執念似汰贗貨。
故知“不戰而勝”者,非懷仁也,乃算盡利害耳。
此孫子所以謂“兵者詭道”,非君子之正途。
然存亡之際,豈容迂闊乎?……
李翊從商人的角度,講解了兵法中的經商與人事。
著重強調的一點,就是它並不是什麼高尚的東西。
事實上,商人逐利,本就與“正道”沒法挨著。
李翊坦坦蕩蕩,直接大方承認,這種東西就是“自私”的。
但末尾最後一句,也闡明瞭他對此的觀點——
“然存亡之際,豈容迂闊乎?”
兵書既成,也正好到了午膳時間。
一家人正準備去用膳。
忽忽見門吏慌張闖入,報道:
“——報!王后袁瑛攜世子劉禪、公子劉理,已至鄴城三十里外!”
閣中霎時一靜。
袁瑩手中茶盞“噹啷”墜地,熱湯濺溼裙裾猶不自知,顫聲道:
“阿姊.阿姊來了?”
美目已噙淚光。
她已多年不曾見著自己的姊姊了,除袁胤外。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已經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李翊卻眸光驟凝,五指在案上漸漸攥緊:“隨行幾何?可有徐州將領護送?”
“右將軍張飛率八百燕騎相送,另有侍女二十人、輜重車馬十乘。”
“看來令姊與王上起了爭執。”
李翊當即做出判斷,這肯定是小兩口鬧矛盾,決定回孃家了。
只不過袁氏的孃家已經被滅了,只能來找妹妹袁瑩。
“這樣,你與我一同出去迎駕王后。”
李翊一指袁瑩,又喚甄宓、麋貞說道:“汝二人便在府上修置王后寢宮。”
“另外,再揀選幾名機靈幹練的婢女,莫要惹出事來。”
“喏。”
眾女齊齊應諾,各司其職忙活去了。
風雪中,袁瑛車駕漸近。
李翊忽覺袖口微緊,原來是袁瑩指甲已掐入他手臂。
待車簾掀起,但見袁瑛玉容憔悴,懷中劉理正吮指酣睡。
劉禪卻睜著酷似劉備的鳳眼,警惕四望。
“阿姊!”
袁瑩撲上前去,卻見李翊搶先三步,執禮如對國賓。
“臣李翊,恭迎王后鸞駕。”
餘光掃過張飛的大黑臉,又補道:
“三將軍一路護送辛苦,已備熱酒祛寒。”
“……嘿嘿,不辛苦不辛苦,此俺老張分內之事。”
張飛摸了摸鼻子,還是那個大大咧咧的他。
袁瑛輕撫劉禪肩頭,柔聲道:
“阿斗,快喚姨父。”
孩童走至李翊跟前,清脆地喚了聲:“姨父。”
“呵呵,世子都長這般大了。”
李翊笑著摸了摸劉禪的額頭,“我離開徐州時,世子那時還不及現在一半高呢。”
劉禪與李翊見得少,沒跟他說太多話,又走向李治,向他行禮:“表兄安好。”
袁瑛上來攀親戚,就是因為她此刻著重想要強調親情。
他就是想忘卻王后身份,到河北來散散心。
也希望李翊不要太過拘謹。
“好了,此間不是說話處。”
“臣已備好寢殿,請王后隨我來。”
袁瑛謝過,與妹妹聯袂跟著進了城。
相府,廳內暖爐生香。
侍女奉上茶點,袁瑩接過茶盞。
親自為姐姐斟茶,笑道:
“阿姊嚐嚐,這是河北新採的菊花茶,清心明目。”
袁瑛輕啜一口,眉間鬱色稍舒:
“果然清香。”
她低頭看向懷中劉理,溫聲道,“理兒,這是你姨母。”
劉理此刻還小,但卻對袁瑩笑了笑。
袁瑩似乎對小孩很有親和力。
每當哭鬧之時,袁瑩一鬨,他們就不再鬧了。
李翊見袁瑛似有意淡化身份,遂順著話鋒,對李治道:“治兒,帶你表弟去園中賞梅,莫要拘束。”
李治恭敬應聲,牽起劉禪的手:“表弟,父親為我做了一架‘積木’,可願同觀?”
劉禪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立時便跟著李治出去了。
待孩童離去,廳內氣氛更顯和緩。
袁瑛輕嘆,“……丞相,不!子玉先生。”
“今日我來,非為政事。”
“只是.”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只是有些累了。”
李翊沉默片刻,終是緩聲道:
“既至鄴城,便當安心。”
“瑩妹常念阿姊,今日重逢,正該好好敘舊。”
袁瑛展顏一笑:“是啊,多年未見,今日終於能說些體己話了。”
窗外雪落無聲,廳內茶香嫋嫋。
李翊雖仍保持警惕,卻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拘禮。
他偶爾插言,談及當年淮南舊事,引得袁氏姊妹笑語連連。
這一夜,鄴城丞相府內。
君臣之防稍褪,親情之意漸濃。
在這裡,袁瑛感受到了她當王后數年從未有過的快樂與自由。
……
次日,一大早。
晨光初透窗紗時,張飛鐵塔般的身影驟然闖入丞相府。
他左臂挾著睡眼惺忪的劉禪。
“先生!先生!”
這聲吼震得樑上塵灰簌簌落下,“俺老張有正事要說!”
李翊指尖的茶盞泛起漣漪,不知這黑廝又有搞什麼名堂。
他性格其實是偏靜的,並不喜歡張飛這種太大大大咧咧的人,在他府上大吼大叫。
但見張飛將劉禪往青玉案上一放,七歲孩童趔趄著險些碰翻龜鈕印璽。
袁瑛聞聲趕來,髮髻尚散著半邊。
“益德,大清早的,你這是要做什麼?”
“世子,俺與你說的話,你可全都記住了。”
張飛小聲地在劉禪耳邊低語了兩句。
然後輕輕一推,劉禪的膝蓋“咚”地砸在了地毯上。
“咳咳!”
黑臉將軍突然抱拳,朗聲喊道:“兄長……不!齊王有令——”
他銅鈴般的眼睛掃過眾人驚愕的面容,“請丞相收阿斗為義子,拜為相父!”
“噹啷——”
袁瑩手中的藥盞摔得粉碎。
袁瑛更是驚得捂住嘴唇。
只有李翊眉頭緊皺,似若有所思。
張飛眼珠骨碌碌一轉,見眾人都不開口,搞得氣氛一度尷尬。
乃輕咳一聲,“先生,這是兄長命俺交給您的。”
言罷,張飛取出書帛,小心翼翼地雙手奉給李翊。
“兄長臨行前專門叮囑了,說此書絕不可假他人之手。”
“叫俺務必親自交到您的手上。”
李翊接過書信,展開來看。
其書略曰:
“子玉吾弟:”
“河北風物,可還安好?”
“自徐州一別,倏忽數載。”
“每憶當年,與弟並轡馳騁,縱論天下,恍如昨日。”
“今愚兄年近五旬,鬢已微霜,而國事繁冗,竟無一日得閒。”
“夜深人靜時,獨坐庭前,常思弟之風姿。”
“恨不能促膝長談,一訴衷腸。”
“近日宮中之事,實令愚兄心力交瘁。”
“阿斗年幼頑劣,魯子敬授業時,竟屢屢逃學嬉戲。”
“袁瑛溺愛過甚,每每護短,以致母子爭執,家宅不寧。”
“愚兄責之,反遭袁瑛怨懟,言我昔日與其父之事,更怒斥我無情。”
“一時憤懣,竟至掌摑於她。”
“噫!治國易,齊家難。”
“愚兄能統御萬民,卻難教一子。”
“能決勝千里,卻難平閨閣之怨。”
“思來想去,唯有託付於弟,方能解此困局。”
“阿斗雖愚鈍,然天性純良。”
“若得弟之教誨,或可成器。”
“望弟念在昔日情誼,勿要推辭。”
“收阿斗為義子,嚴加管教。”
“他日若成大器,亦是弟之功也。”
“若終不成才,亦是愚兄之過,絕不怨弟半分。”
“臨書涕零,不知所言。”
“兄玄德手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