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六年,初春。
益州郡治,滇池城。
雍氏宅邸燈火通明。
雍闓手持張紘密信,在廳中來回踱步。
“主公還在猶豫?”
心腹李承拱手道,“曹魏苛政,益州百姓苦之久矣。”
“今漢室正統在洛陽,陛下既願支援我等,豈可此錯此天賜良機!”
雍闓將信拍在案上,負手慨嘆:
“趙昂那廝近日催繳糧秣甚急,確是惱人。”
“然舉兵造反一事,非同小可……”
話音未落,侍從急報:
“張紘先生到訪!”
張紘青衣綸巾,飄然而入。
見禮畢,直言道:
“雍公尚遲疑耶?”
“諸葛交州已備糧十萬斛、甲冑五百領,只待雍公振臂一呼。”
“便可就此舉事!”
雍闓屏退左右,低聲道:
“子綱先生,非是某畏首畏尾。”
“只是南中不比成都富庶,司馬懿此人又心狠手辣,睚眥必報。”
“某也是擔心承擔不起,戰敗的後果啊……”
“哈哈哈!”
張紘聞言大笑,“公豈不聞‘猛虎在深山,百獸震恐’?”
“今諸葛使君在交州如猛虎踞山,司馬懿安敢輕動?”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絹書。
“此乃漢帝親筆,封公為益州太守、鎮南將軍。”
燭光下,雍闓眼中慾望漸熾。
沉吟良久,拍案道:
“善!趙昂那廝催糧甚急,吾早欲除之!”
“今既有朝廷詔命在此,闓安有不從之理?”
當夜,雍闓率家兵突襲太守府。
趙昂尚在批閱文書,聞變大驚,拔劍怒喝:
“雍闓!爾敢造反?”
雍闓冷笑:
“魏賊!今日便是汝之死期!”
話落,刀光一閃。
趙昂頭顱滾落,血濺案牘。
“雍闓反了!”
訊息迅速傳回成都。
曹丕怒拍桌案,氣得咬牙切齒。
“孤早就說過,此獠絕非善類。”
“前日煽動本地土人叛亂的,必是此賊!”
“傳令,點兵!”
“孤當親征,誅此逆賊!”
曹丕眼中殺意凜然,決定南下親征。
“大王且慢。”
司馬懿出列,神色平靜
“南中山險路遠,大軍遠征,恐勞師無功。”
“不若先遣使安撫,再作打算。”
曹丕冷哼一聲:
“太尉欲再縱虎歸山耶?”
“你此前不也說過,雍闓才是南中作亂的首惡之賊麼?”
“臣絕非是欲縱虎歸山。”
司馬懿搖了搖頭,解釋道:
“只是南中之地,不宜大動兵戈,勞民傷財。”
“臣以為可遣張裔為益州太守,並作書雍闓,陳說利害。”
曹丕猶豫一下,嘆道:
“好吧,這是孤最後給他的一次機會。”
“若其再不領情,斷教南中之民付出代價。”
於是當即下詔,命張裔入境撫定南中。
張裔甫一入境,便被雍闓部眾擒獲。
雍闓見其形容枯槁,嗤笑道:
“張府君如瓠壺耳,外澤內粗,殺之徒汙吾刀。”
遂命人縛送成都。
此時,司馬懿書信亦至。
雍闓展讀,見其言曰——
“足下世居南中,當知諸葛亮狡詐。”
“今其煽亂,實欲坐收漁利。”
“若肯罷兵,朝廷當以益州太守相授,既往不咎。”
“唯將軍察之。”
雍闓閱畢,遲疑不定,遂問張紘:
“司馬懿此信,可信否?”
張紘冷笑道:
“公不見郪縣京觀乎?”
“司馬懿屠戮百姓,築屍為塔。”
“此等兇殘之輩,豈有信義可言?”
雍闓聞言,面色驟變,當即揮筆回書:
“愚聞天無二日,土無二王。”
“今天下三分,遠人惶惑,不知所歸!”
意思就是,我聽說天無二日,國無二主。
現天下鼎立,卻有三種不同曆法在施用。
所以處在僻遠地方的人深為惶惑,不知歸附何方。
其桀傲不馴以至如此。
隨後,雍闓驅逐魏使,正式舉兵反魏。
然益州郡漢民多懼曹魏嚴酷刑法,響應者寥寥。
雍闓憂之,召眾商議。
“蠻王孟獲素有威望,若能得其相助,大事可成。”
謀士李承進言。
雍闓沉吟道:
“孟獲野心勃勃,恐難為我駕馭。”
張紘卻笑道說:
“正因其有野心,方可利用。”
“如今大敵是曹魏,待攻克成都之後,再商議其餘之事罷。”
對於張紘而言,他只希望南中亂成一鍋粥。
至於話事人是孟獲還是雍闓,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讓曹魏別好過就行了。
當夜,雍闓親赴孟獲營寨。
蠻王虎背熊腰,耳戴金環,見雍闓至,大笑道:
“雍公夜訪,莫非欲借我蠻兵乎?”
雍闓正色道:
“曹魏苛政,漢蠻皆苦。”
“今漢帝在洛陽,封我為益州太守。”
“若大王助我,當共分其地。”
孟獲眯眼:
“漢人難信,空口無憑。”
“滇池以西五縣,盡歸大王。”
雍闓命人取來示意圖。
“某另贈鹽鐵三百斤,錦緞兩百匹。”
孟獲大笑:
“好!既然如此,獲便與雍公走上一遭。”
原來,孟獲早有反成都之意。
只是畏懼曹魏大軍,不敢輕舉妄動。
今見大勢而來,豈有不從之理?
“然夷叟部落尚未歸附,需用計說服。”
“待我明日說他一說。”
次日,孟獲召夷叟酋長,故作憂色道:
“朝廷欲徵烏狗三百頭,胸前皆黑。”
“蟎腦三鬥,斫木三千根,每根鬚三丈長。”
酋長大驚道:
“大王所言當真,斫木最高不過兩丈,此非逼我等造反乎?”
孟獲嘆息曰:
“吾亦不忍見夷人遭難。”
“不如——隨我反了!”
夷叟們相視片刻,齊聲吶喊:
“反了!反了!”
三月十五,益州郡風雲突變。
雍闓、孟獲聯軍分襲各城,曹魏官吏或死或逃。
滇池城頭,“漢益州太守雍”大纛高懸。
一石激起千層浪,南中大地風煙驟起。
牂牁太守朱褒得雍闓檄文,當即斬殺郡中魏官,舉兵響應。
越巂夷王高定亦聚蠻兵數萬,攻佔郡治。
益州南部三郡盡叛,唯永昌太守呂凱仍閉城自守,未從亂命。
雍闓聞報,冷笑道:
“呂凱不識時務,當速除之!”
張紘擺手道:
“呂氏世代鎮守永昌,深得民心,強攻難下。”
“不若以檄文說之。”
遂提筆作書,遣使急送永昌。
永昌城,太守府。
呂凱手持檄文,指尖微顫。
堂下郡吏皆屏息以待。
呂凱緩緩展開絹帛,但見上面墨跡淋漓:
“天降喪亂,奸雄乘釁,天下切齒,萬邦悲悼。”
“.將軍世受漢恩,當率先效命,上報國家,下不負祖宗。”
“豈可俯首事賊,背本就末?”
左右人紛紛言道:
“雍闓不過借諸葛亮之勢,妄圖割據。”
“府君若從之,必為諸葛亮利用!”
呂凱抬手止住,繼續讀道:
“昔舜勤民事,崩於蒼梧。”
“文王受命,至成王而大定。”
“今聖上龍興洛陽,海內影從。”
“將軍不見盛衰之紀,成敗之符乎?”
窗外暮色漸沉,呂凱長嘆一聲,將檄文擲於案上:
“張紘以舜、文王喻劉備,以永昌比蒼梧……”
“這是說我若不從,便如蠻荒愚夫,不識真主啊。”
當夜,永昌城門大開。
呂凱白衣出降,對張紘拱手道:
“非凱畏死,實不忍一郡百姓遭兵戈之禍。”
張紘大笑:
“呂將軍深明大義,他日必為漢室重臣!”
至此,
南中四郡——益州、牂牁、越巂、永昌盡叛曹魏。
烽火照夜,狼煙沖天。
聲勢浩大,震動西南。
訊息傳至成都,曹丕覽表大怒。
擲簡於地,召群臣議事。
“太尉誤孤!”
曹丕拍案而起,目視司馬懿。
“昔日卿言雍闓可撫,今竟舉兵造反,卿有何話說?”
司馬懿伏地請罪:
“臣識人不明,罪該萬死。”
“然雍闓反覆無常,非臣所能逆料。”
曹丕怒不可遏:
“南中乃我後方,若失此地,齊人必乘隙而入。”
“孤當親征,以儆效尤!”
司馬懿急諫:
“大王三思!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鄉。”
“大王秉鈞衡之重任,而自遠征,非所宜也。”
“且雍闓等乃疥癬之疾,只須遣一大將討之,必然成功。”
曹丕沉吟片刻,問道:
“依卿之言,該派誰去?”
司馬懿拱手道:
“南蠻之地,離國甚遠。”
“人多不習王化,收伏甚難。”
“臣願親往征討,可剛可柔,別有斟酌,非可輕託他人。”
曹丕轉怒為喜,道:
“太尉願往,孤復何憂?”
即命司馬懿總督南征諸軍事,賜假節鉞,得專征伐。
司馬懿回府,連夜調兵遣將。
以鄧艾為參軍,法正為長史。
黃權、許靖為掾史。
樂進、馬忠為大將,總督軍馬。
王平、張翼為副將。
又從原曹魏集團中,調來精銳數十員。
共起川兵三萬,擇吉日祭旗出征。
臨行前,法正進言曰:
“南中地勢險惡,夷人多詐。”
“宜先聲奪人,速戰速決。”
司馬懿頷首:
“孝直之言是也。”
“然雍闓等各懷異心,可分化瓦解,各個擊破。”
大軍離成都,旌旗蔽日,刀槍如林。
司馬懿嚴令三軍:“所過之處,秋毫無犯。”
“敢有擅取民間一物者,立斬不赦!”
由此,軍紀肅然。
卻說雍闓在益州郡聞司馬懿領軍親征。
急召張紘、高定、朱褒商議。
張紘獻計道:
“司馬懿所率之部,皆是魏之精銳,不可力敵。”
“可分兵三路:高將軍取中路,雍公在左,朱太守在右。”
“三路並進,使其首尾不能相顧。”
“如此,大事可成。”
雍闓然其計,即令高定為中路先鋒。
高定回營,喚帳下猛將鄂煥道:
“汝為前部,先行迎敵。”
“司馬懿非等閒之輩,務必小心。”
這鄂煥身長九尺,面如鍋底,眼若銅鈴。
使一枝六十斤重的方天畫戟,有萬夫不當之勇。
人皆言其有不下呂布之勇。
鄂煥大笑道:
“主公放心!”
“某這方天戟久未飲血,正要取魏將首級獻於帳下!”
當下點了本部軍馬,浩浩蕩蕩殺奔益州郡邊界。
司馬懿大軍行至益州郡界,前部先鋒樂進遣探馬回報:
“前方三十里發現叛軍,旗號乃高定部下鄂煥。”
樂進冷聲一笑:
“區區蠻將,何足道哉!”
即與副將張翼、王平商議對策。
王平進言道:
“鄂煥勇猛,不可力敵。”
“宜詐敗誘之,設伏擒拿。”
樂進從其計,自引三千精兵先行。
兩軍相遇,樂進出馬。
見鄂煥形貌猙獰,心中暗驚,面上卻不露分毫,厲聲喝道:
“反賊早早受降,可免一死!”
鄂煥見樂進身材矮小,不由嗤笑:
“汝這侏儒也敢陣前叫囂?若不看汝騎馬,某還道是隻猴子在聒噪!”
樂進聞言大怒,卻強壓怒火,冷笑道:
“身高不足論英雄。”
“待某砍下汝頭,你便與我一般高了。”
鄂煥暴跳如雷,拍馬挺戟直取樂進。
二人戰不十合,樂進佯裝力怯,撥馬便走。
鄂煥大笑:“魏將不過如此!”
話落,催軍追趕。
追至一處山谷,忽聽號炮連天。
張翼、王平各引一軍從左右殺出,截斷歸路。
樂進回馬再戰,三將合圍鄂煥。
鄂煥雖勇,怎敵三員虎將?
戰至五十回合,被樂進一槍挑落頭盔。
張翼趁機用套索將其絆倒,眾軍一擁而上,生擒了鄂煥。
敗兵逃回稟報高定,高定大驚:
“鄂煥有萬夫不當之勇,竟被生擒?”
急令緊閉寨門,嚴加防守。
卻說樂進等押鄂煥至中軍大帳。
司馬懿坐於帳中,法正、鄧艾侍立左右。
鄂煥被推入帳內,立而不跪,怒目而視。
司馬懿不以為忤,溫言道:
“鬆綁。”
左右遲疑,司馬懿厲聲道:
“沒聽見麼?”
軍士慌忙解縛。
司馬懿命設座,賜酒食。
鄂煥狐疑不定:
“要殺便殺,何必假仁假義?”
司馬懿笑道:
“吾聞高定乃忠義之士,今為雍闓所惑,以致如此。”
“汝回去告訴高太守,早早歸降,免遭大禍。”
鄂煥不信,遲疑問:
“當真放我?”
司馬懿正色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汝可速去,他日陣前相見,再決生死不遲。”
鄂煥拜謝而出,司馬懿又贈良馬一匹,乾糧若干。
待其走遠之後,鄧艾才問道:
“蠻人反覆,太尉何以縱之?”
鄧艾每句話都說的很簡短,以此來整治自己口吃的毛病。
如今已是初見成效。
司馬懿笑道:
“吾豈不知蠻人反覆不可信?”
“只是其部有勇無謀,吾自有計破之。”
眾遂不疑。
另一邊,鄂煥上馬而去,途中暗忖:
“人都說司馬懿陰險狡詐,今日一見,卻是仁義之人。”
回到高定營中,鄂煥具言司馬懿厚待之事。
高定將信將疑:
“司馬懿素有‘狼顧之相’,其人手段殘忍。”
“豈會如此仁義?莫非其中有詐?”
張紘聞訊趕來,冷笑道:
“此乃反間之計也!司馬懿欲使明公與雍公生隙,千萬不可中計!”
高定沉吟不語,心中已有計較。
當夜密召鄂煥:
“汝可再去魏營,就說我願降,但恐雍闓加害,請司馬太尉設計相救。”
鄂煥驚問:
“主公真要投降?”
高定低聲說道:
“……非也。”
“吾欲探司馬懿虛實,若其真心納降,再作打算。”
鄂煥領命,趁夜色再赴魏營。
司馬懿聞報大笑:
“吾計成矣!”
急召法正、鄧艾商議。
法正捻鬚道:
“高定首鼠兩端,此來必是試探。”
“今可將計就計,使其與雍闓自相殘殺。”
鄧艾進言道:
“可偽作密信,令鄂煥帶回,故意讓雍闓截獲。”
司馬懿頷首大笑:
“士載之言甚妙。”
即作書一封,言已與高定密約。
共誅雍闓、朱褒云云。
又厚贈鄂煥金銀,囑其小心行事。
鄂煥懷揣密信返回,行至半路,果有雍闓伏兵殺出,搜出書信。
雍闓覽信大怒,即刻點兵要討高定。
張紘苦勸雍闓道:
“此必司馬懿反間之計,雍公切不可中計!”
“若自相殘殺,正中其下懷也!”
雍闓怒髮衝冠,拍案道:
“高定那廝與魏狗暗通款曲,書信在此,豈能有假?”
張紘苦口婆心勸道:
“雍公明鑑!司馬懿善用奇謀,昔日便曾在河北使奸計,中傷李相爺。”
“差點害得當時河北分崩離析。”
“今日故技重施,雍公豈可重蹈覆轍?”
雍闓聞言,怒氣稍平,沉吟道:
“依子綱之見,該當如何?”
張紘略作思考,獻計道:
“不如邀高定共擊魏軍,觀其行止。”
“若其推諉,則反情自現。”
“若其欣然應允,則可自證清白。”
雍闓從其言,遣使至高定營中。
高定正因司馬懿放歸士卒之事狐疑不定,見雍闓來邀,勉強應允。
次日,雍闓、高定兩路並進,直撲魏軍大營。
不料行至半途,忽然號炮連天。
樂進、鄧艾各引伏兵殺出,箭如飛蝗。
叛軍大亂,死傷大半,餘者皆被生擒,押回魏營。
司馬懿坐於帳中,令將俘虜分作兩處。
雍闓部下囚於左,高定部下囚於右。
又密令軍士散佈謠言:
“高定的人免死,雍闓的人盡殺。”
少頃,司馬懿先提雍闓部卒至帳前,佯問:
“汝等何人部下?”
眾卒為求生路,皆謊稱:
“我等實是高定部下。”
司馬懿故作欣喜:
“既是高將軍的人,理當厚待。”
即命解縛,賜酒食,盡數放還。
復提高定部卒,亦如法炮製,卻揚言道:
“雍闓欲獻汝主首級求降,吾心不忍。”
“汝等回去,當好生勸諫高將軍,勿再執迷不悟。”
眾卒感恩戴德,回到高定營中,具言司馬懿寬仁大度。
高定將信將疑,密遣心腹往雍闓營中打探。
恰逢雍闓部下被放歸者,皆盛讚司馬懿恩德,更言雍闓已有降魏之意。
自此,雍闓軍中人心浮動,多有私投高定者。
高定仍不放心,又派細作往魏營刺探。
司馬懿早料此著,故意將細作認作雍闓的人,佯怒道:
“汝主既約獻高定、朱褒首級,因何遲遲不動?”
遂修密書一封,令其帶回。
細作回見高定,呈上偽造書信。
高定覽畢,拍案大怒:
“雍闓狗賊,安敢如此!”
鄂煥進言道:
“司馬太尉仁厚,與傳言中的惡名不類。”
“反倒是這雍闓十分奸詐。”
“不如殺雍闓以降魏,方是上策。”
高定從其計,設宴誘殺雍闓。
雍闓果生疑懼,拒不應邀。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