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8年9月22日,廣豐堡(今維多利亞港以北的薩尼奇市鎮)。
李良捧著一件新燒製的陶罐,上下左右地仔細觀看著,整個坯體較為疏鬆粗糙且多毛孔,手指輕輕敲擊時,發出沉悶的響聲,遠不如瓷器那般清脆通透。
石寶三緊張不安地站在身後,小心地看著這位委員老爺,唯恐他對自己的製陶手藝不滿意。
“可以燒水嗎?”李良將陶罐放在桌上,轉頭笑著問道。
“可以。”石寶三忙不迭地點頭,“出爐的時候,盛放了水進去,三天時間,一滴都沒有滲漏,想來定可燒水。就是拿來長時間熬煮湯料或許也是可以的。”
“就燒製了這一件?”
“這爐燒了十二件,爛了四件,完好無損的有八件。”石寶三連忙應道:“那個,我這就給老爺拿過來?”
“嗯,一會都拿來讓我驗看。”李良點點頭說道:“燒製這麼幾件陶器,大概花了多長時間?”
“三天。”
“三天?”李良聽了,不由一愣,“需要這麼長時間嗎?”
記得後世那些玩票的陶藝店裡,燒製一個陶器不過一天時間,有的甚至只要四五個小時。
以石寶三這般燒製陶器,怕是有些費時了點吧。
“回李老爺,確實需要這麼長時間。”石寶三小心地回道:“因為這幾個陶罐屬於高溫陶,需要大火燒製約莫七八個時辰,方能成型。再加上制模,拈形,打坯,都是我一個人弄,稍稍花了點時間。不過,若是要燒製低溫陶的話,便可少花些時日。”
“高溫陶?低溫陶?……呃,這有什麼區別嗎?”李良好奇地問道。
“回李老爺的話……”石寶三斟酌了語言,“高溫陶的燒製溫度很高,幾乎與鍊鐵所需溫度相仿。而低溫陶的燒製溫度就要低許多,要少費點碳火。高溫陶在經過燒製後,坯體和釉的緻密度高,表現得特別硬,不會輕易破碎,還耐磨損,並且絕少滲漏。”
“低溫陶在燒製後,坯體和釉的緻密度不高,硬度也大不如高溫陶,而且長時間盛水後,會有滲漏現象。像那些花盆、土載所用的陶器,都是低溫陶。”
“哦,還有一點,高溫陶的表明稍顯光滑細膩,低溫陶就比較粗糙點。”
“想不到,你對陶器的燒製還懂的不少!”李良不由對這位陶匠刮目相看。
“小的當不得李老爺誇讚。”石寶三笑著應道:“小的祖輩就是陶匠,自是知道這些門門道道。”
“哦,那就是這製陶手藝是你祖輩世代相傳下來的,算的上非物質文化遺產了。”
“啊,遺產?”石寶三愕然地看著這位委員老爺,有些不明所以。
我這世代匠戶,除了永遠都擺脫不掉的匠籍,哪有什麼老祖宗傳下來的遺產!說白了,我就是一個製陶的小匠,一個普通的手藝人,家裡幾個兄弟從小跟著老爹學制陶,勉強餬口飯吃。
幾百年來,像我這樣的匠戶為皇帝、官府,為那些他們官營的手工作坊付出了多少汗水,沒有任何在物質上的回報,只因為我們的匠戶身份,我們就這樣世世代代用自己的手藝為他們做出一件又一件精緻的手工藝品。
至於祖輩留下的,除了手藝和永遠擺不脫的匠籍,連多餘的銀子都沒幾兩,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要不是這日子實在過不下了,才不會偷偷地接受始興堡的老爺招攬,乘坐大船,漂洋過海來到這片不為人知的地方。
我們大明朝的洪武皇帝讓所有人分為民、軍、匠三種戶籍,我們匠戶都是像我這樣的手藝人。
也有一些軍戶的人,因為一些特殊原因在各都司衛所負責管轄的軍器局中幫忙鑄造兵器,做著和我們差不多的工作,我們叫他們軍匠。
我們這些作為匠戶的手藝人在地位上比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手藝人還要低賤。
思來想去,也覺得這看法可笑且可悲,大家都是靠雙手吃飯,都不偷不搶,何來的高低貴賤?
我們匠戶的戶籍是要世世代代傳下去,我的祖輩都是做陶器的匠人。
並且,朝堂為了方便他們登記戶籍,要求我們不能分戶。
分不分戶,我們不在乎,我們這樣的人在乎的是能不能擺脫自己的戶籍。
但是,難啊!比登天還難!我們這樣的匠戶若想擺脫自己的戶籍,唯一的方式就是得到皇帝的特旨批准才可以,並且我們匠戶與科舉考試是無緣的,律令嚴禁我們入仕。
我們這樣的人大多是“輪班匠”,而我們做輪班匠的所有勞動是沒有任何報酬的。
官府是這樣規定的,輪班匠必須以一年或者五年一班來輪流去官營的手工作坊提供勞役。
平均下來,每班匠人要給官府提供三個月的無償勞動。
除此之外,還有“住坐匠”,就是讓我們這些匠戶每個月必須到他們官營的手工作坊進行十天的服役。
如果,實在沒時間去他們的手工作坊,則必須給官府上繳銀兩,官府再用我們繳納的銀兩去僱傭旁的匠人。
除了這“輪班匠”和“住坐匠”這兩種勞役外,其餘的時間,我們可以自由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