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十二月十五日(1639年1月18日)。
南長山島。
寒風凜冽,海霧瀰漫,沈廷揚下了船後,裹緊了身上的棉袍,踩著溼滑的碼頭木板,朝不遠處的水寨走去。
“卑職見過沈大人!”
“未曾遠迎,還請大人恕罪!……”
大門前,一隊穿著破舊鴛鴦襖計程車卒見到一襲五品官服的上官駕到,忙不迭地跪倒在地。
為首的廟島把總梁天球更是在冰冷的地面上重重磕了一個頭,口中連呼著告罪的話語。
大明官制,低品武官見到文官本無需強制下跪請禮,常規禮儀也多為揖禮或拱手禮,具體視品級差異和隸屬關係調整。
但到了明中期以後,在文尊武卑的政治生態下,武官尤其是低品級者,常需表現出更高的禮節,比如深揖、謙遜致辭,甚至下跪磕頭,搞得很是沒有尊嚴。
這位沈大人乃是戶部山東清吏司郎中,不僅品級遠遠高過樑天球,而且還是京官,就連登萊巡撫怕是也要禮讓三分,更遑論他這個卑末武官。
“嗯。”沈廷揚應了一聲,抬抬手,示意他們起身,但眼睛卻望向大門一側的幾名勁裝短打護衛。
對方頭戴氈帽,腰背挺直,目光堅定,右手還扶著一杆裝配了銃劍的火槍,在這群不成樣子的駐島衛所兵士面前,顯得異常突兀。
“沈大人,請了!”一位身材高大,面容沉穩的男子從寨子裡迎了出來,笑著朝他拱了拱手。
“沈大人遠道而來,有失遠迎!在下鍾明輝,新華駐大明全權特使兼遼海拓殖區專員,久仰大人漕運之名,今日得見,幸甚!”
沈廷揚面容稍稍鬆動一下,拱手還禮道:“鍾特使客氣了,沈某此番北上運糧,聽聞貴使在此停駐,特來拜訪。如有冒昧,還請多多海涵。”
“不敢,不敢!”鍾明輝客氣地再次躬身揖禮。
眾人將沈廷揚迎入寨中,徑直來到新華設在此處的一間商館。
該館陳設雖然較為狹小而簡陋,但卻收拾得整潔有序。
幾盆炭火,將廳堂內燒得暖洋洋,瞬間便驅去了海上帶來的寒氣。
鍾明輝抬手示意入座,命人奉上熱茶。
茶香氤氳間,沈廷揚微微打量對方,此人約莫三十歲上下,沒有蓄鬚,顯得較常人更為年輕,頭上留著寸許短髮,目光炯炯,言談舉止也不似尋常商賈,倒有幾分軍旅殺伐之氣。
“聽聞新洲大陸沃野千里,物產豐饒,不知是否真如傳言那般?”沈廷揚未過多寒暄,直接開門見山。
鍾明輝微微一笑:“新洲大陸確實廣袤,面積數倍於大明,而且沿海多良港,內陸平原山谷土質肥沃,河流縱橫,可耕可牧。我們新華已在西岸建立數百城鎮村屯,種植穀物,開採礦產,建立工坊,安居樂業,自成一體。”
“如此遙遠之地,你們竟能遠航經營,生息繁衍,實在令人驚歎!不知貴方船隻如何橫渡大洋?”
鍾明輝道:“我新華船隻採用新式帆船,順洋流而行,自倭國向東,借黑潮之勢便可直抵新洲。雖航程漫長,但若掌握季風洋流規律,倒也穩妥。”
他頓了頓,又道:“聽聞,沈大人精通海運,若是有意的話,我新華願提供航海圖與導航之法,助大明商船開拓遠洋。”
沈廷揚眼中閃過一絲熱切,但隨即又黯淡下來,嘆道:“鍾特使美意,沈某心領。只是如今朝廷內憂外患,建奴屢犯京畿,朝廷財政捉襟見肘,哪有餘力開拓遠洋?”
“朝廷無有餘力,但民間或可試之。”鍾明輝很是熱情,“海上財富之巨,難以估量。如若不取,那可就便宜了西方夷人。”
“呵呵……”沈廷揚輕笑一聲,“我大明開海,也非一日了,如何不知海上財富之巨?奈何,國內時局艱難,天下紛亂,對民間海商多有影響。”
呵,便宜了西方夷人?難道你們新洲人不知道嗎?在許多大明官民口中,你們也是“夷”。
當然,你們是沾了一點華夏血脈的“新夷”。
“確實,大明現如今時局艱難,天下紛亂,著實讓人扼腕嘆息。”鍾明輝神色也隨之凝重起來,“近日來,建奴肆虐京畿、河北,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實在令人痛心。”
他沉吟片刻,又道:“不過,正因如此,開拓海外,或許也是一條出路。若大明海商能與我新華合作,開闢海外貿易,既可獲取銀錢物資,又可轉移受難流民,緩解內裡壓力,於大明而言,裨益良多!”沈廷揚沉思良久,緩緩道:“鍾特使所言有理,只是此事牽涉甚廣,需從長計議。不知貴方眼下可有急需之物?或許沈某可從中斡旋,介紹幾位海商與貴方,先行小規模貿易,以為互通有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