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二年,三月五日(1639年4月8日)。
慶都縣(今河北望都縣)北二十里的官道上,殘陽如血,映照著橫七豎八的清虜屍首和散落的輜重車輛。
空氣中瀰漫著硝煙與血腥味,偶爾傳來幾聲垂死戰馬的嘶鳴。
新任保定總督孫傳庭(正月十八日,由三邊總督改任,負責保定、山東、河南軍務)在一眾親衛的簇擁下,勒馬立於一處矮丘上,冷峻的目光掃過戰場。
一隊明軍士卒正押解著數十名垂頭喪氣的清軍俘虜,往後營行去。
而遠處,被解救的百姓們跪地痛哭,朝著明軍將士連連扣頭。
“督師,此戰斬首八百餘級,俘獲五百,解救百姓萬餘!”固原總兵左光先大步走來,臉上帶著掩不住的興奮,手中的馬鞭指向推擠如山的清軍首級,“韃子的這股後衛部隊,算是徹底廢了!”
孫傳庭微微頷首,目光卻落在不遠處坡地那幾門新夷火炮上——那是新洲人為表藩屬之恭,兩年前特意敬獻與朝廷,炮身不過四尺七寸(仿拿破崙6磅炮,身管約1.52米),炮重也僅為六百五十斤(明斤,約390公斤),卻能在兩百步開外轟碎清軍的騎兵陣列。
“若非這幾門新夷火炮,還有那兩名新夷炮兵教習,今日未必能勝得如此痛快!”延綏副總兵白廣恩擦著刀上的血跡,咧嘴笑道,“韃子的騎兵衝上來時,咱們一輪炮轟,便直接將他們打懵了!”
孫傳庭沉默片刻,忽然問道:“清虜主力動向如何?”
斥候百總急忙上前:“稟督師,清虜的大隊人馬已北撤二十里,但……他們沒回頭,只是派遊騎遠遠盯著咱們。”
孫傳庭稍稍鬆了口氣,目光掃向遠處被解救的百姓,衣衫襤褸的婦孺相互攙扶,有的跪地痛哭,有的茫然四顧。
“傳令各部,妥善安置百姓,傷兵速速救治!”
“遵命,督師!”
孫傳庭眯眼望向北方,地平線上,清軍遠去的隊伍已縮成一條黑線,緩緩消失在暮色中。
“此戰不過小勝,於清虜主力而言,絲毫未損。”他嘆了一口氣,“此番入寇關內,肆虐數月,數十府縣慘遭屠戮,百姓流離失所。清虜在獲知關內詳情後,假以時日,必會捲土重來!”
“怕個甚!”陝西副總兵高傑不以為意地說道:“若是再來,便將他們堵在關內,大軍四下圍殺,將他們統統留下來。咱們有此等陸戰神器,任韃子來多少便轟多少!督師,不如上書朝廷,這等火炮多弄些過來。”
白廣恩也點頭附和道:“不錯,這炮輕便易攜,一兩匹馬兒便能輕鬆拖著到處走,射程又遠,轟流寇更是好用!”
孫傳庭目光深邃,緩緩點頭:“嗯,本督自當奏明聖上。此物若能大規模量產,且列裝于軍中,或可扭轉戰局……”
此前,他以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接替盧象升,總督各鎮援兵時,堅決主張對清軍不可輕戰,需嚴加防守,伺機反擊。
即使在正月初二,清軍攻下濟南,屠城十餘萬,孫傳庭也力主不輕出、嚴守備、伺機攻的既定禦敵方略。
然而,崇禎的催逼聖旨是一道連著一道發過來,嚴厲申斥他這般畏縮不戰的行徑。
無奈之下,孫傳庭只能驅大軍緊隨清軍身後,準備截殺其後衛部隊。
他先是在東安(今山東淄博市沂源縣東里鎮東安村)趁清軍不備,發起一次突襲,斬首百餘級,截獲輜重車輛二十餘,解救被擄百姓近千。
隨後,他一路小心謹慎,繼續尾隨清軍撤退軌跡,伺機再動。
在路過德州時,發現山東巡撫顏繼祖所領登州衛有數門輕便的“新夷火炮”,不僅攜帶方便,而且威力絲毫不弱於此前佛郎機人提供的“紅夷大炮”,便將火炮連同兩名新華教習全部徵用,隨軍追擊清虜大隊。
隨後,在吳橋、阜城、饒城(今饒縣)、定州等幾處,頻頻邀擊清軍,皆取得小勝。
數日前,大軍追至慶都,發現清軍在此停駐休整,遂遠遠監視。
經過一番細緻考察,孫傳庭決定在慶都縣北二十里的官道設伏截殺清軍後隊。
今日一戰,孫傳庭先命高傑部騎兵衝擊清軍運輸隊,造成混亂。
待清軍組織精銳八旗騎兵反擊時,明軍以數門部署在高坡處的“新夷火炮”轟擊清軍騎兵陣列,給予對方大量殺傷。
隨後,孫傳庭命白廣恩率步兵從側翼包抄,徹底截斷了這股清軍後衛的退路。
此戰,斬首近千,俘獲五百,是為“戊寅之變”以來明軍所取得的最為輝煌大勝。
大帳內,油燈昏黃,孫傳庭提筆蘸墨,在奏摺上鄭重寫下幾行文字。
“……臣請朝廷速與新洲議購此炮,若得百門,則流寇可平,清虜可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