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黛玉怒懟寶玉,道門的籌劃
此時寶玉正在上房內,恰如熱鍋上的螞蟻。
一群粉黛裙釵,鶯鶯燕燕,正圍著林黛玉打轉。
獨獨把他這鳳凰蛋擋在外頭,似那隔岸觀花,急得他團團轉。只見黛玉同探春、襲人、湘雲幾個,更有幾個伶俐大丫頭如麝月、秋紋等,數個香噴噴、俏生生的腦袋瓜子湊在一處,對著個卷軸指指點點,看得入神入迷,嘻嘻哈哈,只把他晾在一邊乾著急。
寶玉心癢難耐,涎著臉湊上去,活像條饞嘴的貓兒,腆著笑問:“好妹妹們,好姐姐們,你們看什麼稀罕物兒呢?也賞我瞧瞧,開開眼?莫不是藏著什麼好果子不給我吃?”
這些姐姐妹妹正看得心熱眼亮,誰耐煩理他?都只把個水蛇腰、楊柳身一扭,用那香馥馥的背脊對著他,兀自驚呼嬌笑不斷。“呀!畫活了!”“嘖嘖,這神韻……”“可不是!比真人還多幾分清氣!”
寶玉哪肯罷休?活像條討食的癩皮狗,左邊拱拱黛玉的袖子,右邊嗅嗅探春的裙角,嘴裡不住地央求,帶著蜜糖似的粘纏:
“好妹妹,親姐姐,就給我看一眼,就一眼!我保證規規矩矩的,絕不弄壞一絲兒……若有半點差池,任你們捶打!”
黛玉被他纏得心煩意亂,柳眉倒豎,猛地一回頭,那雙含露目裡淬著冰渣子:“聒噪!沒見過你這般沒臉沒皮的!討嫌得很!”說著,纖纖玉指將那捲軸往懷裡一摟,護得更緊,彷彿寶玉是那偷油的老鼠。
寶玉被罵得臉上下不來,又急又臊,難過得又要去抓脖子上那勞什子玉。襲人見狀,心尖兒一顫,這還了得。
這東西一抓一摔,太太就得來了。
趕緊上前軟語求黛玉:“我的好姑娘,您就發發慈悲,給二爺看一眼罷。橫豎看也看不壞,省得他在這裡抓耳撓腮的,倒攪了姑娘們的興致。”
探春看寶玉那抓耳撓腮、眼巴巴的可憐樣兒,也忍不住“噗嗤”一笑,那抿嘴的俏模樣,如菱角初綻,嬌俏可人。
她推了推黛玉:“林姐姐,你就給他看一眼罷,瞧他那眼珠子,都快黏在畫上掉出來了。再不給,怕是要急出猴兒相來!”
湘雲在一旁也拍手笑道:“二哥哥,你這猴急樣兒,導能上天橋賣把戲!”
襲人見有人幫腔,忙又跟著道:“正是呢,二爺既這般想看,橫豎看也看不壞。姑娘就成全他這一回吧。”
黛玉被眾人七嘴八舌說得心煩,這才沒好氣地飛了寶玉一個眼風兒。
見他果然眼巴巴望著,喉結滾動,活脫脫一副饞癆鬼見了珍饈的猴急相,心裡又氣又好笑。
她將那捲軸不情不願地遞過去,指尖兒拈著畫軸最邊角處,像是怕沾上什麼腌臢東西,口中冷冰冰道:
“喏,給你!可仔細著些!碰壞了一星半點,再不許你銬近我半步!”
寶玉如獲至寶,雙手捧了,如同捧著佛骨舍利,小心翼翼地展開。
定睛一看,竟是一幅林如海的畫像!畫得真是絕了!只見絹素之上,林如海清癯儒雅,眉宇間蘊著書卷清氣與淡淡的憂思,彷彿隨時能走下畫來,對著人捻鬚微笑一般,直如真人當面!
“哎呀!”寶玉驚得叫出聲,聲音都變了調,“這……這畫是通神了!是哪位丹青妙手,竟有這等偷天換日的筆力?把姑父的魂魄都拘了來!”
諸位鶯鶯燕燕聽他驚呼,臉上立刻浮起一層豔羨嚮往的神色,眼波流轉,都帶了水光。
探春搶先道:“還能有誰?就是前些時在清河縣,給薛大姐姐題了詩又畫了像的那位神仙似的大官人呀!”她語氣裡帶著幾分豔羨的味道。
襲人忙介面:“可不是!唉喲,這位大官人的手筆,真是畫魂兒呢!若是有福氣,也能請那位大官人給咱們描上一幅,把青春年少的模樣兒這般鮮活地留住,該多好……”
說著,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粉頰。
湘雲快人快語,拍手道:“好!好!若真能畫,我定要他給我畫個騎馬的英武樣子!趕明兒我扮個小子去求他!”引得眾人一陣鬨笑。
麝月也小聲附和:“就是呢,那畫兒,怕不是天上的織女繡出來的吧?沒想到西門大官人詩畫雙絕。”
詩畫雙絕這詞,輕輕紮了林黛玉一下。
‘是了!薛寶釵!她可不是得了那大官人兩闕詩嗎?成日裡顯擺得跟得了鳳凰蛋似的,話裡話外透著得意……’
一個念頭,如同水泡般“咕嘟”一聲從心底冒了出來,帶著點酸,帶著點甜,更帶著一股子不服輸的勁兒。
林黛玉臉上飛起兩朵淡淡的紅雲,恰似雪地裡綻開的兩點胭脂,又似芙蓉泣露,低垂了螓首,那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輕顫,遮住了眼底流轉的心思:‘過幾日,我正要送父親回南邊上任了……到了南邊,少不得要在清河縣林太太那裡盤桓幾日。那位大官人既是林家的座上賓,想必也能見到……’
黛玉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妙極,蒼白的臉蛋因這隱秘的期盼而浮起一層生動的光暈。
她暗忖:‘到時候,我再軟語央求幾句,或者讓父親以長輩的身份,替我求上一求,以林家的情面,求他畫上一幅,想必不難。哼,薛寶釵那兩闕詞算什麼?不過是泛泛的應酬!又不是寫給她的”
“可我若得了這幅畫,必是更要緊、更用心的一幅!畫的是我,豈是她那俗物可比?到時候帶回這府裡……哼!’
她彷彿已經看到自己拿著那幅精工細作、價值連城的畫像,在薛寶釵、探春、湘雲、襲人、平兒等眾多鶯鶯燕燕面前徐徐展開,畫中自己清雅絕倫,畫工更是神乎其技,引得眾人嘖嘖驚歎、豔羨不已,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的模樣。
尤其是薛寶釵那可能出現的、強作鎮定卻難掩失落的眼神,那微微僵住的笑容……光是想想薛大姑娘那副憋悶樣兒,黛玉心裡就湧起一股的暢快和解氣,比吃了十碗冰糖燕窩還熨帖。
‘叫你嚐嚐眼熱心酸的滋味!’黛玉心裡啐了一口,那點子因想到父親離去的愁緒,竟也被這即將到來的“勝利”沖淡了不少。
賈寶玉正捧著那畫,如同捧著稀世珍寶,口中嘖嘖稱奇,直誇那畫通神。
忽聽探春和襲人你一言我一語,點明這神乎其技的畫作,竟是出自那西門大官人之手!
更兼提到那薛寶釵已得了兩闕詩,引得滿屋子女人都眼熱心癢,恨不得立時也去求一幅畫來。
賈寶玉一聽“西門大官人”這名號,如同被蠍子蟄了心尖兒,一股子邪火“騰”地就竄上了腦門!
他臉上的痴迷讚歎瞬間凍住,轉成一片鐵青,腮幫子都鼓了起來,活像塞了兩個酸李子。
他“啪”地一聲將那畫軸胡亂捲起,也顧不得什麼仔細不仔細了,隨手就往旁邊小几上一摜,彷彿那畫軸燙手,又像是沾了什麼晦氣。
他鼻孔裡重重“哼”了一聲,嘴角撇得能掛油瓶,聲音裡滿是酸溜溜的醋意和不屑,衝著眾女嚷道:
“呸!我當是什麼了不得的神仙人物!原來又是那個浮浪西門大官人!他那兩筆塗鴉,哄哄俗人眼目也就罷了,也配稱‘通神’?不過是個仗著有幾個臭錢、會點旁門左道的市井潑皮!專會畫些個妖妖調調、勾魂攝魄的玩意兒,哄得些眼皮子淺的婦人女子五迷三道!”
“我看他畫的不是人,是妖精!姑父何等清貴人物,落在他筆下,沒得沾了一身銅臭脂粉氣!白糟蹋了這好絹素!快拿走拿走,莫汙了我的眼!”
寶玉這話,如同在滾油鍋裡潑了一瓢冷水——炸了!
林黛玉正沉浸在自己那美妙的幻想裡,這美夢做得正香甜,冷不防被寶玉這通夾槍帶棒、把西門大官人連同他的畫貶得一文不值、甚至汙言穢語的混賬話,兜頭澆了個透心涼!
這哪裡是貶畫?這分明是指著和尚罵禿驢,是故意打她林黛玉的臉,跟她林黛玉過不去!把她心中那點隱秘的期盼和得意,踩在腳下還碾了幾碾!
黛玉那原本因幻想而微暈的臉頰,“唰”地一下褪盡了血色,變得紙一般慘白,隨即又因極度的憤怒和羞辱湧上兩團異樣的潮紅,連細白的耳根都染透了。
那雙含露目裡,此刻哪還有半分清愁?寒星點點,淬著冰凌,直直刺向寶玉。
她猛地站起身,纖細的身子氣得簌簌亂顫,指著寶玉,又冷又脆,帶著徹骨的譏誚:
“好大的口氣!倒不知你幾時也成了品鑑丹青的行家裡手了?也配在這裡糟踐人?人家西門大官人一筆丹青,那是得了造化之功,連官家都嘉許過的!賜了學士頭銜。”
“在你嘴裡,倒成了‘塗鴉’?真真是‘夏蟲不可語冰’!你如此侮辱官家,也不怕惹來天大的禍害!你自己肚裡沒半點墨水,寫個詩還要人代筆,倒有臉在這裡充行家,評點起天下丹青妙手來了?”
“呸,連個對子都時常對不上來,倒有這閒情逸致在這裡指點江山,臧否起天下名筆來了?豈不可笑!”
她頓了頓,眼波冷冷掃過寶玉漲紅的臉,唇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那諷刺的意味卻濃得化不開:“你嫌人家的畫沾了‘銅臭脂粉氣’?”
“我倒瞧著奇怪,你日日在這錦繡堆、富貴鄉里打滾,被這金啊玉啊、脂啊粉啊腌臢透了,渾身上下哪一處不沾著‘富貴俗氣’?”
“你自己就是個‘俗世裡的富貴閒人’,倒嫌起別人筆下的‘俗氣’來?我看不是畫汙了你的眼,是你這雙‘富貴眼’,早被俗物蒙了塵,分不清什麼是真正的‘清貴’了!快省省吧,莫在這裡‘班門弄斧’,徒惹人笑!”
這一頓連珠炮似的痛罵,又快又狠,句句戳心窩子,把個賈寶玉罵得是張口結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活像個開了染坊的鋪子。
他“你…你…”了半天,硬是憋不出一句完整話來,只覺得天旋地轉,黛玉每一句像一把刀子,狠狠紮在他最忌諱的心病上。
伸手又要往脖子上的玉摘了過去,眾姐妹一看這陣仗,嚇得魂飛魄散,知道大事不妙,趕忙七手八腳上前打圓場。
襲人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一把拉住黛玉的袖子,帶著哭腔勸:“我的好姑娘!您消消氣!二爺他…他定是吃多了酒,胡唚呢!”
“您大人有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快坐下,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她又趕緊推寶玉,“我的爺!您快給林姑娘賠個不是吧!看把姑娘氣成什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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