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英從未覺得,歸京之路竟是這般漫長難捱。
他記得這官道平坦寬敞,馬車走在上面連一絲顛簸也不會有。
什麼時候,這路上竟然多了這麼多的石子?
謝懷英喘著粗氣,覺得自己有些堅持不住了。
可他不敢暈。
一個時辰前,他暈過去一次,實在是太疼了,疼得他受不了。
他以為暈過去就能結束這一切,以為睜眼再醒來的時候,他就會回到他侯府的大床上。
一切都沒有發生。
可事實是,他將將閉眼,覺得自己的身體墜入黑暗,一股透骨的寒冷便瞬間叫他驚醒。
竟是那守著他行刑的宮人,去路邊的小水潭裡拎了一桶水來,將他從頭澆到了尾。
謝懷英又是惱怒又是驚恐,可那宮人提著水桶,笑盈盈道:“謝世子,您別叫我們為難。”
“這膝行回京的懲罰,是陛下親口說的,您就是暈過去了,醒來也還是要完成的。”
“您要是此刻不醒,等到明日這道上的百姓一多,您就更加寸步難行了,為了侯府的名聲,也為了您自己的臉面,快些走吧。”
“您快些完成,我們幾個也快些交差不是?”
謝懷英忍了。
他一步一步緩慢挪動,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扭曲起來。
終於,他支撐不住,再次暈倒在地。
又是一桶冷水澆下。
謝懷英發著抖掙扎著醒來。
看著軟硬不吃的宮人,想著回到京城後將要面對什麼。
謝懷英就恨不得將盈珠千刀萬剮。
可怨恨之餘,他又難以抑制地生出一絲悔意。
要是他能按捺住脾氣,在遇到盈珠後就將她哄騙到手該多好。
要是他沒讓盈珠發現端倪,早早將人帶回京城藏起來該多好。
或者白日裡,他能不那麼衝動,沒有對玄玉真人口出狂言,沒有叫陛下聽到看到他那麼不堪的一面該多好。
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也沒有早知道。
他要面臨的,就是這一條好似怎麼也走不完的大道,以及回京後鋪天蓋地的麻煩。
也不知道此時此刻,阿黎可會記掛他?
謝懷英渾渾噩噩地想,是他不對,是他沒將事情辦好,不僅將盈珠那賤人放回了京城,還叫她在陛下以及玄玉真人面前露了面。
甚至還有了所謂的救命之恩。
這樣一來,盈珠就有資本同阿黎爭寵了。
但是不要緊。
說到底,青樓的出身是盈珠永遠抹不去的汙點。
而阿黎是陛下欽定的四皇子妃。
對,有了四皇子的助力,阿黎一定會沒事的。
他也會幫她,不叫她被牽扯進這攤爛泥裡來。
可腦中思緒千千萬,內心深處那一抹驚惶恐懼,卻是謝懷英怎麼也忽略不掉的。
從流雲山到京城,足有百里之遠。
謝懷英當然不可能單靠膝蓋走回京城。
他那一雙腿已經被碎石子磨得不成樣子,血肉模糊,叫人看著就心驚。
一直走到天亮,離京城依舊還有二十里的路程。
謝懷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這次他暈過去,無論宮人澆了多少水都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