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劉備向董卓獻的計……這計策確實是很有效的,雖說董卓沒能攻克下曲陽,但至少得了場“大勝”,肯定足夠向所有人交代了。
可問題是陳封很清楚,這計策就是為了坑害那些冀州豪族,順便解董卓之困,劉備的出發點其實並不高尚,倒是很有點狼狽為奸的意思。
那這怎麼記錄呢?寫成‘玄德郎君向中郎將董仲潁獻計,使官軍大勝,一度攻入下曲陽城內;惜董仲穎負傷,乃至未能得全功,殊為可惜’?這確實是正常史官的寫法。
可陳封不願這麼記,董卓這一仗算不算大勝陳封心裡清楚得很,要這麼寫就不算是照實記載了。
但如果照實記錄,那就得寫成“時董仲潁憂恐因不得功而落罪被誅,為求全身而退,遂從劉玄德之謀,以自殘誣冀州義軍行刺。冀州各家為求解謀刺之罪,不得不拼力死戰,乃至義軍傷亡難計……”
——真要是這麼寫,那自家恩師不就成了個詭詐陰險之人了?陳封很是為難。
於是,在劉備帶他去給董卓治傷的時候,陳封悄悄問劉備:“恩師獻於董將軍之詭謀,恐難與恩師仁德之名相符,封當如何視之?”
“你都說是詭謀了,自然以詭謀視之啊……”
劉備轉頭,看了看有點懵懂的陳封,一下子便明白了這孩子的心態:“仁德與詭詐為何不能並存?我要保障甘陵數萬人得活,要讓自己存身,就必須讓董將軍脫困,他才會幫我說話。”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麼良善之人……若無詭謀存身,在此等亂世活命都難,又如何能施仁德?”
“可恩師聲名便會因此大有瑕疵,或百年後亦受人攻訐。”
陳封點頭表示道理已經明白了,但還是有點猶豫。
“這世上哪有完人啊?承柞,若我將來能建百年功業,那百年後自會有大儒為我辯經。若我將來兵敗身死,那我的聲名再有瑕疵又如何呢?”
劉備搖了搖頭,讓陳封打消這種念頭:“你只管照實記事,我今日所言你也可以照實全記。是非功過,且讓後人評說去吧。”
“唯。”
陳封點頭應下,不再因此事彷徨。
……
幾天後,董卓帶兵去了魏郡。
說是已查清是魏郡豪族馮氏族人于軍中刺殺自己,但馮家此時無人,董卓沒抓到‘兇手’。
隨後董卓聲稱箭創難治,自請朝廷換將領軍,並駐軍於鄴城。
八月初,皇甫嵩在倉亭擊敗黃巾卜已部,斬首萬餘級。
朝廷下詔,命皇甫嵩率兵進擊冀州,取代董卓。
而在董卓移駐鄴城,且皇甫嵩尚未北上的這段時間裡,劉備再度去了趟廣宗,同時讓張郃去了下曲陽。
劉備本想趕在皇甫嵩大軍北上之前,讓一部分黃巾接受招安,因為劉備現在手裡有糧了。
如果不願接受招安,哪怕率眾離去也行,留在廣宗和下曲陽早晚會困死的。
但劉備剛入廣宗,便知道自己沒法勸了。
張角去世了。
廣宗城內沒有舉素,但張角已經進了棺材。
此時廣宗城內的黃巾,已經是誰的話都不會聽了。
若不是劉備在張角棺木前躬身相祭,若不是張梁對劉備依然保持著尊重,恐怕劉備都無法出城。
城內的黃巾完全不相信朝廷,張梁雖說是他們認可的領軍之人,但張梁也無法讓黃巾投降——他沒有張角那樣的號召力。
張寶那邊其實也一樣,張郃也無功而返。
見此情況,劉備只好勸告張梁,讓其殺了郭典,將郭典置入張角棺木葬於城南,並將張角改葬到甘陵境內清河東岸——只有這裡的婦孺才能守住張角的墓,總不能讓大賢良師的墓葬天天染血吧?大賢良師要的是太平啊……
張梁同意了。
張角死後,兩地黃巾不再閉城自守,而是頻頻出擊攻打冀州各家,之前圍駐於下曲陽的冀州各傢俬兵也被擊破,退到了魏郡。
而甘陵境內,清河東岸的墓葬沒有署名,墓碑上只寫了太平二字。
……
另一邊,南陽太守秦頡殺死張曼成後,南陽黃巾推舉趙弘為帥,再次佔據宛城。
朱儁與秦頡合兵一萬八千人,繼續圍攻宛城。
但從六月一直圍城到八月,始終沒能取得勝果。
豫州刺史王允建議召朱儁回京,另選他人。
但司空張溫上疏說:“當年秦用白起,燕任樂毅,都是曠年持久才能夠克敵。朱儁討潁川已有功效,臨陣換將是兵家大忌,應該給他時間,下詔催促就是。”
於是劉宏下詔嚴厲催促朱儁。
朱儁擔心落罪,不計傷亡揮兵猛攻,總算是殺死了趙弘。
但南陽黃巾又推舉了韓忠為渠帥,又一次將朱儁擊退,三度佔據宛城。
朱儁此時傷亡過大,兵力已經不足以圍城了,只能解散城圍,在城南筑造土山,每天鳴鼓吶喊,擺出從西南方向進攻的態勢。
解了城圍之後,黃巾全都趕赴西南方向迎戰,而朱儁卻帶了五千精兵進攻東北,一戰登城而入。
韓忠退守內城,請求投降。
朱儁的軍司馬張超以及南陽太守秦頡都覺得可以納降,但朱儁不同意。
“納降反賊不能使人向善,討滅他們才能懲其惡。現在如果接受他們的投降,那就滋長他們造反的意念,給他們有利就造反,不利就乞降的想法,這是縱敵長寇,不是良計!”
朱儁說完便下令繼續進攻,但一連數日都無法攻克。
見難以攻破,朱儁又對張超說:“賊人被我等合圍,又求降不得,自知必死,所以萬人一心……既然如此,那便把包圍撤除,集合部隊進城。韓忠見包圍解除,定會突圍,等他們出來,兵心自然就散了。”
於是又下令解圍。
韓忠見包圍解除,果然引軍出城,朱儁乘勢側擊,果然得了大勝,並趁勝追擊十餘里,斬殺一萬餘人。
韓忠等人再次請求投降,但朱儁強令秦頡殺了韓忠。
黃巾餘眾無法自安,又推舉孫夏為帥,聚齊數萬黃巾反攻,再再再次佔據了宛城。
磨了四個多月,黃巾連續被殺了幾個渠帥,南陽腹心之地打得稀爛,朝廷軍隊死傷過萬。
但宛城,直到十月依然在黃巾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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