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風雲--海上爭霸300年

第三十三章 語言巴別塔

一天,利瑪竇神父興奮地跑來:“我找到了好辦法!用儒家概念解釋基督教義——‘仁’近似‘愛’,‘義’近似‘正義’...”

佩雷斯初時反對:“這是在妥協教義!”但實踐證明,這種方法確實更易被接受。

翻譯工作還帶來了意外發現。在研讀中國經典時,傳教士們驚訝地發現《詩經》《尚書》中確有“上帝”“天”的概念,與基督教有相似之處。

“或許上帝早已在中國人心中埋下種子?”佩雷斯在日記中寫道,“我們的使命不是帶來全新的上帝,而是喚醒已有的認知。”

這個發現極大鼓舞了傳教士們。他們開始有意識地在教義講解中引用中國經典,拉近與聽眾的距離。

然而新的問題隨之而來。一些保守派傳教士指責這是“異端妥協”;中國士大夫則反感“用聖賢之言證番夷之說”。

危機在一次公開辯論中爆發。香山縣學的教諭張先生挑戰佩雷斯:“既然貴教與儒教相通,為何還要另立門戶?”

佩雷斯引用《論語》“朝聞道,夕死可矣”,解釋人人需要尋求真理。張教諭卻斥責他“斷章取義,曲解聖賢”。

辯論不歡而散,但引發了佩雷斯的深思。他意識到,單純的語言翻譯不夠,需要更深層的文化適應。

他決定採取更大膽的舉措:不僅翻譯基督教文獻,也將歐洲科學著作譯成中文。於是,歐幾里得幾何學、亞里士多德哲學、托勒密天文學都成為翻譯物件。

這個策略收到奇效。中國知識分子對這些“西學”產生濃厚興趣,間接促進了宗教對話。徐光啟等開明士人開始與傳教士交往,既學科學,也討論神學。

語言學習也帶來意外收穫。在教授拉丁文時,傳教士們發現中國學生對語法極感興趣——漢語缺乏形態變化,拉丁文的格變位讓他們著迷。

“或許語法能成為突破口?”利瑪竇突發奇想,“透過教授語言規則,潛移默化地傳播思維方式。”

於是,澳門出現了奇特的場景:中國學生學習拉丁文法,傳教士學習漢語聲韻,雙方在語言這座巴別塔上艱難攀登,試圖搭建溝通的橋樑。

一天深夜,佩雷斯在翻譯《聖經》時陷入沉思。他意識到,最大的翻譯難題不是詞語,而是背後的整個世界觀。如何讓中國人理解“道成肉身”?如何解釋“三位一體”?

窗外月光如水,他忽然想起《道德經》中的“道可道,非常道”——真正的真理難以言說。也許所有的翻譯都是近似,所有的語言都是指向月亮的手指,而非月亮本身。

這個頓悟讓他釋然。第二天,他告訴同僚:“我們的任務不是完美翻譯,而是搭建理解的橋樑。哪怕笨拙,哪怕錯誤,只要心意相通,上帝自會做工。”

從此,傳教士們不再苛求語言完美,而是更注重真誠交流。他們繼續犯著可笑的錯誤,繼續在誤解中摸索,但態度更加謙卑開放。

有趣的是,這種態度反而贏得了更多尊重。中國居民看到這些“番和尚”努力學習自己的語言文化,漸漸放下戒心。連最初嘲諷佩雷斯的魚販,現在也會耐心糾正他的發音。

語言巴別塔依然高聳,但攀登者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節奏。在每一個錯誤的發音後,在每一次艱難的翻譯中,東西方文明正在悄然接近。

佩雷斯不會知道,他們摸索出的這些翻譯原則和文化適應策略,將為後來的傳教士奠定基礎;不會知道利瑪竇等人將在此基礎上深入中國內地,開啟中西交流的新篇章;更不知道,這些語言學習的嘗試最終將催生出一批中西合璧的文化巨人。

此刻的他,只是對著燭光,繼續推敲著一個漢語詞的最佳譯法。窗外,潮聲陣陣,彷彿在應和著人類永恆的努力——跨越語言的隔閡,尋求心的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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