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風雲--海上爭霸300年

第三十二章 祖宗與上帝

這時,外面傳來嘈雜聲。林家族人追來了,為首的林守義帶著幾個家丁,氣勢洶洶。

“孽障!還不滾出來!”老人在教堂門外怒吼,卻不敢擅入這番教聖地——既出於敬畏,也怕惹上官非。

佩雷斯神父欲上前理論,被林弘仲阻止:“神父,這是我們家族內部事,請讓我們自己解決。”

他整了整衣冠,拉著文軒走出教堂。面對怒不可遏的族人,他忽然跪了下來:

“叔父,各位長輩,弘仲教侄無方,甘受責罰。但請念在文軒年少無知,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

這出乎意料的舉動讓眾人一愣。林守義冷笑:“改過?除非那孽障當場發誓永不信番教,並去媽祖廟磕頭謝罪!”

文軒聞言又要反駁,被林弘仲暗中拉住。

“叔父,文軒可以不去番教堂,但去媽祖廟謝罪恐有不妥——豈不坐實了他曾信番教?不如這樣,”林弘仲話鋒一轉,“讓他閉門讀書三個月,研習《孝經》《家禮》,以示悔過。”

族老們交換眼神,覺得這主意不錯——既保全家族顏面,又給了臺階下。

林守義沉吟片刻,終於點頭:“就依你所言。但這三個月內,不得踏出林園一步,你需親自監督!”

危機暫解。回去的路上,文軒悶悶不樂:“叔父為何阻攔我?我是真心信主...”

林弘仲嘆道:“文軒,你可知第一個受洗的中國人阿明如今處境如何?家族不容,鄰里譏笑,只能靠給番人做工維生。你想過那樣的生活嗎?”

見少年不語,他繼續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嘉靖二十一年,有個書生因信番教被逐出家族,流落街頭,最後投海自盡。發現他屍體時,手中還攥著十字架和家書——是寫給母親的悔過信。”

文軒震驚:“真...真的?”

“真假不重要,”林弘仲目光深遠,“重要的是,在這片土地上,新信仰的代價往往是眾叛親離。我不反對你追求真道,但希望你想清楚代價。”

回到林園,林弘仲安排文軒住進書房,果然親自監督。但他給的“功課”出乎意料:不僅有《孝經》,還有利瑪竇神父寫的《天主實義》;不僅要學儒家禮儀,還要研究中西文化異同。

一天深夜,文軒忍不住問:“叔父,您到底贊成還是反對我信天主?”

林弘仲放下手中的書,笑了笑:“我贊成你思考,反對你盲從;贊成你求真,反對你偏激。在中國,最好的路往往是中間道路——既不忘祖宗之根本,也吸收外來之精華。”

他指著窗外:“你看那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我們要做的是根扎中華泥土,卻能吸收各方雨露。這才是真正的智慧。”

三個月後,文軒“悔過”期滿。他不再提受洗之事,但常與傳教士討論學術;按時祭祖,但會用天主教的方式為祖先祈禱。家族見其“迴歸正途”,也不再深究。

只有林弘仲知道,侄兒書房枕頭下藏著一本《聖經》中譯本;也只有佩雷斯神父知道,文軒常偷偷來教堂幫忙整理書籍。

一天,文軒問叔父:“若有一天,大明准許百姓信番教,您會受洗嗎?”

林弘仲望著庭院中盛開的蓮花,良久才道:“或許到那時,就不需要受洗這種形式了。真正的信仰,是心與心的相通,不是形式上的歸屬。”

他拍拍侄兒的肩:“記住,我們的使命不是在中西之間選邊站,而是搭建溝通的橋樑。這比單純做個信徒更難,但也更有意義。”

文軒若有所思。他想起教堂的十字架和祠堂的牌位,忽然覺得二者並非水火不容——都是人類對超越性的追求,只是形式不同。

那天晚上,他在日記中寫道:“叔父說得對,在中國,做人比做信徒更重要。但做好人本身,不就是上帝的旨意嗎?”

月光如水,灑在祠堂的匾額上——“慎終追遠”;也灑在教堂的十字架上——“以馬內利”。在這片月光下,兩種文明正在尋找共存的可能。

林弘仲站在廊下,望著兩處光影,輕聲自語:“祖宗與上帝,真的不能共存嗎?或許需要一代人的智慧,來解答這個問題。”

潮聲陣陣,彷彿在回應這個時代的文化困境。而答案,正在這暗潮中慢慢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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