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澳門的窒息
安東尼奧站在議事會大廳的拱廊下,目光越過總督府前的小廣場,投向遠處略顯空蕩的港灣。曾幾何時,這裡桅杆如林,旗幟紛雜,不同口音的吆喝聲、起重機的吱呀聲、貨物裝卸的碰撞聲交織成一首永不停歇的、充滿財富氣息的交響樂。那是澳門跳動的心臟,是它賴以生存的脈搏。
而現在,這首交響樂變得稀疏、遲疑,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心臟的跳動,正變得越來越微弱,越來越艱難。
窒息的感覺,並非突如其來的海嘯,而是如同漲潮,一寸一寸,緩慢卻無可阻擋地淹沒上來。最初只是腳踝,然後是膝蓋,如今已快淹至胸口,讓人呼吸困難。
最初的跡象來自市場。林弘仲是第一個敏銳察覺到這種變化的核心人物之一。他的賬房先生捧著最新的貨物清單,眉頭鎖得死緊:“東主,從果阿來的胡椒和象牙,這個月到貨量不足往常三成。科欽的檀香木和寶石,幾乎斷絕。更要命的是硝石和鉛錠,倉庫裡的存貨只夠支撐澳門炮臺兩個月的正常消耗。”
林弘仲沉默地翻看著賬本。那些冰冷的數字背後,是正在收緊的絞索。荷蘭人選擇的時機極為毒辣,正值貿易旺季,澳門囤積了大量準備運往歐洲和印度的中國貨物,卻等不來運走它們的船隻,也等不來換取它們的異域商品和至關重要的白銀。
“價格呢?”他沉聲問道。
賬房先生嘆了口氣:“一天一變。來自印度的貨物,價格翻了五倍有餘,就這還是有價無市。咱們的絲綢和瓷器,因為運不出去,收購價被壓低了三成,那些歐洲散商趁火打劫…更麻煩的是糧食,澳門本地產出極少,以往很大部分靠從暹羅、占城甚至印度補給,現在這些航路都受到威脅,米價已經翻倍,市民開始囤積了。”
林弘仲走到窗邊,看著街道。以往熱鬧的市集確實籠罩著一層隱憂。主婦們在糧店前徘徊,比較著日益攀升的價格,臉上寫滿焦慮。搬運苦力活計少了,三五成群地蹲在碼頭邊,憂心忡忡地望著海面。一種不安的躁動在空氣中醞釀。
這種經濟上的窒息,很快轉化為社會層面的壓力。議事會幾乎每天都在開會,爭吵聲不絕於耳。
“必須組織護航船隊!強行突破馬六甲!”一名激進的年輕商人揮舞著手臂喊道,他的貨物積壓最為嚴重。
“拿什麼突破?”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船長冷冷反問,“我們最大的武裝商船,在荷蘭人的弗魯特船面前就像笨重的公牛!沒有足夠的戰艦護航,派多少商船出去都是送死!那只是給科恩送上更多的戰利品!”
“難道就坐在這裡等死嗎?倉庫塞滿了絲綢,卻換不來一粒胡椒、一枚銀幣!”
“至少我們還有堅固的炮臺!荷蘭人不敢直接進攻澳門!”有人試圖尋找樂觀的理由。
“沒有補給,炮臺能堅持多久?火藥會受潮,炮管會鏽蝕,士兵和市民更需要吃飯!”另一人立刻潑了冷水。
爭吵永無休止,卻拿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方案。焦慮和無力感在圓桌旁蔓延。安東尼奧作為總督,只能竭力維持著秩序,但他內心的焦灼並不比任何人少。他比誰都清楚,澳門的繁榮完全建立在海洋貿易的流動之上,一旦這流動被截斷,繁華不過是沙灘上的城堡,潮水退去(或者說,荷蘭的潮水湧來),便顯露出其脆弱的本質。
恐慌開始以謠言的形式滋生蔓延。酒館裡,碼頭上,甚至教堂門口,人們交頭接耳,傳遞著各種未經證實的訊息。
“聽說了嗎?一艘從科倫坡逃出來的船說,荷蘭艦隊已經集結了超過二十艘戰艦,準備直接來攻打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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