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風聲鶴唳

不是商船笨拙的輪廓，也不是漁船熟悉的剪影。那是一種更修長、更凌厲的線條——是刻意降低速度、正在悄然散開隊形的戰艦桅杆和帆影。桅杆的頂端，似乎有旗幟在飄動，但距離太遠，顏色難以分辨。

可還需要分辨嗎？

在這個方向，這個時間，以這種充滿威脅的陣型出現的，還能有誰？

極度的恐懼瞬間攫住了若昂，讓他幾乎窒息。他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幾秒鐘後，一股冰涼的戰慄從他脊椎竄起，轉化為一聲撕心裂肺的、幾乎不似人聲的尖叫，打破了澳門死寂的午後：

“Vela!Velaaosul!Inimigo！（帆！南方有帆！敵人！）”

幾乎是同時，附近另一處瞭望塔也發出了淒厲的警報聲！

“荷蘭人！是荷蘭艦隊！”

警鐘！敲響警鐘！

“當——！當——！當——！”

宏亮而急促的鐘聲猛地從聖母雪地殿教堂的鐘樓炸響，瞬間傳遍全城。一聲，兩聲，十聲……急促得讓人心膽俱裂！這是最高階別的戰鬥警報！

一瞬間，整個澳門彷彿被這鐘聲從噩夢中狠狠抽醒，又猛地拋入了另一個真實的噩夢！

街道上瞬間爆發出無法形容的混亂。士兵們抓起火槍和長矛，瘋狂地奔向各自的戰鬥崗位，軍官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整隊。市民驚惶地奔跑著，女人拉著孩子尋找躲避之處，男人則抓起手邊任何能當做武器的東西。鐵匠鋪的錘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火炮從倉庫中推出的沉重滾動聲和炮手們的吶喊。

安東尼奧像被電擊般從總督府的椅子上彈起，一個箭步衝到面向南方的陽臺。他不需要望遠鏡了。此刻，海風正在加速吹散迷霧，那片致命的帆影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龐大，如同從深海浮出的幽靈艦隊，帶著無可抗拒的壓迫感，穩穩地、致命地，向著澳門逼近。

紅白藍三色旗，已然隱約可見。

他猛地轉身，臉上所有的焦慮、不安和猶豫瞬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決絕和一名指揮官在戰時必需的冰冷鎮定。

“傳令各炮臺，裝填實彈，聽候命令！”

“所有民防隊，按預定計劃進入陣地！”

“點燃烽火！通知所有外圍哨所！”

他的命令清晰而迅速，像出鞘的利刃。等待結束了。猜測結束了。

風暴，終於來了。

澳門這座孤城，在令人窒息的長久等待後，迎來了它命運的時刻。淒厲的警鐘聲依舊在城市上空迴盪，與海面上那一片不斷放大的、死亡的帆影交織在一起，奏響了血與火樂章的第一個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