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風雲--海上爭霸300年

第七十六章 風聲鶴唳

安東尼奧從馬尼拉帶回的,並非救兵將至的捷報,而是盟友袖手旁觀的冰冷現實。當“聖靈號”疲憊的帆影再次出現在澳門港內,所有翹首以盼的人們,從議事會顯貴到碼頭苦力,都從總督那沉鬱的面色和簡短至極的公告中讀出了答案。

最後一絲外部救援的希望,如同被海風吹熄的燭火,徹底湮滅。隨之而來的,不是絕望的崩潰,而是一種更令人窒息的全城性焦慮——一種對即將到來的、未知命運的強烈預感。澳門,這座被遺棄的孤城,真正進入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狀態。

“西班牙人……他們拒絕了?”老多明戈斯的聲音乾澀沙啞,彷彿不敢相信。

安東尼奧站在議事會大廳的窗前,背對著眾人,沉重地點了點頭。他甚至沒有重複席爾瓦總督那些冠冕堂皇的推諉之詞,只是簡單地說道:“我們只能依靠自己,還有天主的庇佑。”

這句話像最後一塊巨石,壓垮了人們心中殘存的僥倖。訊息如同瘟疫般迅速傳遍全城。市場再次陷入瘋狂的搶購,這一次,連燭火、繩索、甚至修補帆布的針線都成了緊俏物資。物價徹底失控,一枚銀幣有時甚至換不來一天的口糧。恐慌不再是底層民眾的專利,它悄然侵入了每一座石砌的豪宅,每一位富商緊鎖的眉頭裡。

而恐懼的最佳食糧,便是謠言。

它們無孔不入,在酒館的竊竊私語中,在井邊的交頭接耳裡,在教堂懺悔室的格子窗後滋生、變異、瘋長。

“我聽一個剛從南洋回來的疍家漁民說,他在巴拉望島附近看到了遮天蔽日的荷蘭大艦隊!足足有五十艘大戰船!”

“何止!荷蘭人還僱傭了成千上萬的爪哇土著兵,準備乘獨木舟登陸!”

“可怕的是他們的大炮!有人說那是惡魔鑄造的武器,能發射燃燒的硫磺彈,一炮就能把大三巴教堂轟上天!”

“內部有奸細!有人說看到黑夜裡有人往水井裡撒東西,肯定是荷蘭人收買的叛徒!”

“完了……果阿拋棄了我們,馬尼拉見死不救,我們死定了……”

每一個模糊的影子,每一個異常的聲音,都被恐懼放大,解讀為災難降臨的前兆。夜裡有野狗打架,會被人驚叫著當成是奸細發出的訊號;白天海上一塊突出的礁石,在緊張過度的瞭望哨眼中,可能瞬間變成敵艦的桅杆,引發一陣短暫的、令人羞愧的警報。

安東尼奧和他麾下的軍官們竭力維持秩序,彈壓謠言,但收效甚微。這種瀰漫性的恐慌,比任何明確的威脅更難對付。它侵蝕著守軍的意志,消耗著市民的精力,讓整個城市處於一種持續的、神經質的緊張之中。

澳門進入了全面的戰備狀態。所有的男人,無論是葡萄牙士兵、混血兒、自由黑奴還是願意協助的中國居民,都被動員起來,編入民防隊伍。炮臺進行了又一次加固,炮手們日夜輪班,進行著近乎機械的操練,用枯燥的重複來壓抑內心的不安。城內的鐵匠鋪爐火日夜不熄,叮叮噹噹地趕製著刀劍、長矛和修補盔甲。耶穌會的學院甚至貢獻出了用於實驗的化學藥品,以補充火藥的數量。

林弘仲穿梭於香山縣衙與澳門之間,他的面色日益凝重。明朝官員對“紅毛夷”之間的爭鬥保持著一種審慎的、甚至是略帶隔岸觀火意味的態度。他們重申了澳門葡萄牙人自治自衛的原則,暗示只要戰火不波及中國百姓和領土,官府便不會直接干預,但也絕不會允許葡人將中國捲入庫衝突。

他們提供的最大“幫助”,是默許了澳門在邊境地區採購部分糧食,但這對於龐大的消耗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林弘仲能感受到官府的警惕,他們既擔心荷蘭人獲勝後更難駕馭,也不願看到葡萄牙人藉此機會進一步坐大。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高度緊張中一天天流逝。儲備在減少,神經繃得越來越緊。人們習慣了在半夜被莫名的響動驚醒,習慣了一天數次跑向視窗張望海面。生活的節奏完全被打亂,一切都圍繞著“等待”和“防備”這兩個核心。

安東尼奧幾乎徹夜不眠。他巡查每一個炮位,檢查每一處街壘,試圖用自己的鎮定感染所有人。但他眼底深藏的憂慮,瞞不過最親近的副官。他知道,士氣如同繃緊的弓弦,拉得太久,要麼斷裂,要麼在發射後徹底鬆弛。澳門需要一場真正的戰鬥,無論是勝是敗,來打破這折磨人的僵局。

終於,在一個鉛灰色天空低垂的午後,那預料之中卻又永遠覺得突如其來的時刻,到來了。

東南風帶來濃重的海霧,能見度變得很差。媽閣廟旁的中央炮臺上,哨兵若昂努力睜大布滿血絲的眼睛,徒勞地試圖看穿那一片灰濛濛的帷幕。海鷗的叫聲似乎也消失了,只剩下海浪單調地拍打礁石的聲音。

突然,一陣不太自然的風吹散了部分霧氣。就在那一瞬間,若昂的瞳孔猛地收縮。

遠方的海平面上,那灰白色的霧氣與深藍色的海水交界之處,先是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小點,然後是兩個,三個……越來越多,逐漸連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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