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倒是把梁謙看愣住了。他眉頭一皺,提醒道:“婁幫主,大管家在內堂。”
“我知道。”
婁若丹道:“去把大管家請來中堂。”
嗯?梁謙一臉驚異,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陳瑞陽一副你要把大管家‘害死’的表情,催促了一聲:“去吧,快去”
梁謙揣著糊塗多看了堂中坐定的青年一眼,他敏銳發現,婁若丹與陳瑞陽站在一旁。
飛馬牧場地位獨特,各大勢力都想結交。
故而手下人說話嗓子都硬得很。
各大門閥,在他眼中也只是互相做生意,沒什麼了不起。
二人將姿態放得這般低,梁謙雖疑,卻也不敢怠慢。
他快步入到內堂時,一位五十多歲的禿頂男子正斜臥躺椅之上,身後有兩個妖豔女人正為他推拿按摩。
大管家商震手握煙桿吞雲吐霧,臉上有一絲愁色。
看來是在想牧場近來之事。
“大管家,婁若丹與陳瑞陽領來一位拜山之客。”
“人呢?”
“在外邊。”
商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既然是他倆領來的,你直接帶進來就是,來人身份有什麼不妥嗎?”
“不是.”
梁謙遲疑了一下:“他們要我請大管事出去見客。”
“嗯?”
商震坐了起來,接連吐出四個規整的圓圈:“是何方人物?”
“說是南陽來的周公子。”
梁謙並不清楚這人是誰,只是複述陳瑞陽入府時說的話。
但是,大管家卻認得。
陳瑞陽寄信回來,都是由他送到山城頂峰。場主的一系列安排,也是由他交代下方人辦的。
此時一個愣神,瞬間反應過來。
梁謙見到商震把煙桿一丟,三步並兩步,搶步出門。
他心中大驚。
大管家的煙桿子,就好比是劍客手中的長劍。
要知道,這大管家的架子那可是大得很,有時候他是故意擺架子,叫人感覺牧場威嚴,之後拜客再與場主談生意時,他還能做一個惡人。
前兩天碰到李閥與瓦崗寨的人,大管家一樣吞雲吐霧。
這會兒,怎麼連架子也丟到一旁了?
梁謙趕緊追了上去。
他來到中堂時,婁若丹已經幫忙奉茶,大管家與平常的表情很不一樣,正和顏悅色坐在那周公子身旁。
“周公子,你來得太突然,商某連個準備都沒有。”
他歉意一笑,掃了婁陳二人一眼。
二人只當沒瞧見。
“上次還要感謝公子在南巢湖莊援手,化解我牧場一場大難。”
“哦,那倒沒什麼。”
周奕把茶杯放下:“這次造訪也是突然起興,想到上次場主說要請我喝酒,正好兩位幫主要回來,就順路來了,多有冒昧。”
婁陳二人心中閃過感激。
雖說他們請周奕來此是為了解牧場之難,到底沒有經過場主准許。
商大管家心道原來如此,又推手笑道:
“周公子乃是我牧場最重要的朋友,任何時候來山城,我們都歡迎之至。今次匆忙,實在怠慢。”
大管家很客氣。
周奕能感受到他的善意:“今日天色已晚,明天我再去拜訪場主,就勞煩大管家知會一聲。”
商震猶豫了一下,道:“我家場主此時.心情不太好,我現在也不敢去打擾,待明日上午,商某再去通報,周公子需得多等一時。”
“哦,場主因何事煩擾?”
梁謙站在一旁,心說你問的這樣直接,大管家怎會相告。
可商震卻更直接:“場主見過了李閥、瓦崗寨兩家,李閥來人的態度還算不錯,那蒲山公營的人就極為可惡。”
他冷笑一聲:“李密的兒子還在做春秋大夢,言詞不敬,把場主惹惱了,若非竟陵生亂、四大寇的人在西側活動,又多有武藝高強的賊人打上牧場,早將他們攆下山去。”
周奕點了點頭,略微沉思:“四大寇中,應該沒有牧場對付不了的人吧?”
商震面露一絲忌憚:“按照常理來說該是如此,但前些日子被我們打退的人中,恐怕有武學宗師。”
周奕又追問幾句,商震也是一頭霧水。
想到在竟陵城碰上的那人,周奕知道此事不簡單。
不再多聊,只道明日見過商場主再說。
等商大管家親自將人送出門,梁謙再也憋不住了。
“大管家,您怎麼”
“我的態度很怪,不像是在談生意對嗎?”
“是的,您這次太實誠,有問就答,與尋常大不相同。”
“因為他對我牧場有大恩,且不是來談生意的。”
商震在梁謙驚異的眼神中,不知從哪又掏出煙桿吞雲吐霧:“牧場的危機,也許這位周公子能幫上大忙.”
梁謙還想細問,商震已快步返回。
周奕沒有住進那棟招待外客的氣派木樓。
被陳瑞陽安排在靠近內堡,一處不太奢華,卻相當雅緻的閣樓中。
在二樓,可以俯瞰山城夜景。
夜幕完全拉下時,陳瑞陽再度造訪,他拿來了訪客名單。
這名單在牧場內部不算秘密,卻從不外流。
周奕一眼掃過,可謂是又驚又喜。
陳瑞陽又將自己在山城中打聽到的具體情況悉數告知,等他走後,周奕把名單燒去,心道場主這次真不容易。
楊廣南下,往日那些生意人也開始不講規矩。
飛馬牧場誘惑太大,自己得不到,也不能便宜旁人。
戌時深,周奕從打坐中醒轉。
起身到閣樓二層,看向山城最高處。
想到方才陳瑞陽說的話,有闖入牧場的高手,一路打到內堡,最終還被那人逃掉。
牧場中人人練武,卻拿頂級高手沒有辦法,能打退,難殺死,還要時時防備。
心念一動,他的身形從閣樓上閃出。
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周奕已是藉著夜色來到了內堡第二重殿堂。
雖說一路都有守衛,但有他這份輕功,便如入無人之境。
山城二字聽上去,該是一座石頭城。
但有魯妙子這樣的雅士存在,裡邊的亭臺樓閣處處可見。
接近第三重殿堂,已是內堡正中。
四周圍有風火牆,九曲迴廊下,燈光處處。
周奕走在迴廊頂部,望著燈光下園林美景,曉得此處距離商秀珣所居的飛鳥園不遠。
半夜闖入一個女兒家的閨院,太過失禮。
周奕瞧過一眼,轉身便準備走。
就在這時忽有一道細微破風聲,扭頭見到一道黑影落入院中。
他邁步追去。
經過三重天井遊廊,忽然看到一間書房。
站在屋頂往下一瞧,裡面宮燈處處,燈火通明,桌上擺著文房四寶,櫃架上全是古玩字畫。
他可以確定,那黑影就落在這附近。
輕飄飄落在書房前,半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那黑影的身法,要比他差得遠。
“五倫之中自有樂趣,六經之外別無文章。”
周奕一落地,就看到書房牆壁上掛著這副對聯,對聯旁,還有許多熟悉的畫。
來不及細看,一陣腳步聲從深處傳來,一個點躍又踩上屋頂。
三道腳步進入書房中,跟著兩人走出。
書房留下一人,周奕知曉她是誰了。他待了一會兒,沒找到那黑影所在,用心靜聽,除了聽到下方均勻的呼吸聲,再無其他氣息。
那人應該是發現我,被我驚走了。
他的輕功不如我,但對這莊園很是熟悉。
嗯?周奕若有所悟,想到了一個人。
女兒有危險,老爹偶爾來瞧一眼,那是再正常不過。
他莞爾一笑,準備退走。
這時,書房中忽然傳出兩聲輕嘆。
恐怕外人很難想到,坐擁飛馬牧場的主人,也會有這樣無助的時候。
周奕腳步一頓,盯著遠空暗淡的月亮。
他從屋頂上落下,在不遠處發出腳步聲,書房中的人百分百能聽見。
可是,她卻沒在意。
周奕微微搖頭,朝內堡外邊走。
“誰?”
這時屋中人才察覺腳步聲有異,與幾名小婢不同。
出門一看,見走廊有一道青衣人影。
身形有些熟悉,那張側臉在宮燈下一閃而逝,熟悉感更濃。
書房前的一雙美眸充滿驚訝之色,還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喜色。
她運起輕功,從院中的荷花池上一踩而過,倏忽落在青衣人之前。
朝他面上打量一眼,確定沒有看錯,板起俏臉道:
“周大都督,你不在五莊觀念經,怎跑到小女子的飛鳥園中?”
商秀珣一雙鳳目,全凝在他臉上。
“我確實是俗務纏身,但聽聞竟陵一帶大寇作亂,便想到商姑娘或許有麻煩,又想到上次約定,就來牧場了。”
周奕看著宮燈下的商秀珣,誠懇道:“今日見過商大管家,準備明日來拜訪你。沒想到叫我瞧見你這園中有黑影閃跳,就過來查探是否有賊寇。”
想到他在南陽與江淮的身份,還有近來打聽到的武林傳聞。
便知道他能來牧場有多麼不容易。
商秀珣本就沒生氣,只是找個說話由頭。
這時心中已很高興,卻不好意思表露出來。
又問:“既要明天相見,你怎故意露腳步聲叫我聽見。”
周奕平靜道:“我沒找到那黑影,本欲直接走的,忽然聽你嘆息兩聲,就想與你聊聊,若是那什麼李天凡惹你生氣,正好他與我有舊怨,我去把他剁了便是。”
商秀珣聽罷鳳目含笑,愁色已然不見:
“哪能隨便就剁,傳揚出去,旁人要說我這飛馬山城是賊窩黑店。”
她口上這樣說,心中喜意更甚。
這般時刻,她很願意聽些有底氣的話。
忽然又問道:“為何上次見我,你不表明身份?”
“因為上次只是偶遇,你知我在南陽,我忽然跑到巢湖,恰好出現在你的莊園,那麼一來,你恐怕會對我有誤解,以為我別有企圖。”
周奕微微一笑:“其實我懶得解釋這些,不如坐下來吃飯,一點不用費心。”
商秀珣嘴角抿出一絲笑意,曉得他不是戲弄自己,抱怨道:“你將我的心眼看得太小了,哪那麼容易誤解。”
她瞧了瞧身旁青年的側臉。
想到之前書信往來,又想到巢湖一遇,還有這個叫她稍感無助的夜晚。
目光之中,像是有了溫度。
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
“周公子、易觀主、周大都督,你一堆身份那我該怎麼稱呼你?”
“隨你順口。”
商秀珣想了想,索性一個都不叫了,朝書房一指:“那奕公子,請這邊坐。”
周奕隨她回到書房,分坐在兩把紅木椅上,中間窄桌上放著一盤糕點,美人場主心情不好,糕點擺得整齊還沒碰過。
靠近周奕這一側,還有幾卷畫軸。
都是攤開放的,可見她方才便在看這些。
此時被他瞧見,像是被窺破心事,有點不好意思。
周奕倒覺得沒什麼,幫她將畫卷理好。
商秀珣將糕點端到他旁邊:“這些是我愛吃的,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周奕打趣道:“我沒那麼挑剔,不過這次商姑娘需請我吃幾餐好宴,這一路南下,我為了牧場的事,甚至餓過肚子。”
“好。”
她忙問道:“你想哪一天吃,我馬上叫人準備。”
“就等你這邊的麻煩全都解決了。”
周奕一邊吃糕點一邊道:“那什麼四大寇,李密手下,竟陵城的麻煩,武學宗師.”
周奕抬頭看她:“還有其餘的麻煩嗎?”
商秀珣沉默幾許,低著頭悠悠道:“沒了.”
她羅袖輕拂,伸手將碟中她最愛的那一小塊糕點遞給周奕。
周奕沒有去接,忽然眉色一沉:“不,還有。”
話罷閃身而出,朝飛鳥園後方撲去!那一道黑影正聽他們說話,一愣神搞出了動靜,這時從一扇門戶中竄出,他被周奕所驚,狼狽朝後山奔去。
商秀珣心感不妙,追過去急忙喊道:
“別,別追他!”
“……”
飛鳥後園的月洞處,一位峨冠博帶的儒雅老者一甩長袖。
聽到後邊一男一女說話聲,他微微皺眉:
“氣煞老夫,哪來的混小子.”
他念了一句,復又笑了起來,直朝後山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