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懸天,清輝如霜,潑灑山城牧場。
廝殺呼喝中忽有尖銳哨響,這聲音穿透四下嘈雜直入那些賊眾耳中,將某種資訊傳達出來。
哨響一路向下,速度極快。
正是木玲吹出,以她在草原荒漠練出來的傳聲手段,便是黃沙風暴之中,也能把訊號傳遞出去。
室韋沙幫肆掠遼北,殺人無數。
夫妻二人曾是南室韋王族,本就惡名昭著,後被大室韋一部擊潰,淪為巨盜,率領沙幫來去如風,儘管臭名遠播,卻也無人敢惹。
此次南下,既有草原可汗授意攪擾中原。
也是因為北馬幫傾巢出動,叫塞北幾大勢力眼饞,把手伸入榆關之內。
他二人也想分一杯羹,於是帶著沙盜扮作馬幫南下,到滎陽撞見蒲山公,據說這位與塞北勢力接觸最多。
‘慷慨’的蒲山公看中了他二人的強橫實力,竟要將一大塊草原交給他們打理。
如此一來既能在東土享樂,又成一方霸主,還不用懷念塞北風光。
豈不是天上掉餡餅?
可美夢做到此刻,已有要醒來的架勢。
後方輕微的“哧哧”聲逐漸逼近,夫妻惡盜微朝後瞥,腳下步子再度加快。
二人縱橫塞北,輕身功夫著實高明。
現在卻碰見一個拼盡全力,也無法跑贏的輕功高手。
從南室韋王族沒落至今,遠比這更兇險的場景他們遇到過,但那種精神戰慄導致胸口窩悶之感乃是頭一遭。
打不過也甩不掉,致命威脅就在身後。
為今之計,只有一條。
衝入牧場草原,那是他們最諳熟的戰場!之前陳天越偽裝商震,將他們手下的沙盜以馬幫身份帶入牧場,沙盜製造混亂本意為了配合四大寇攻入西峽城樓。
現如今小命為緊,哪裡顧得上什麼計劃。
進入東土的沙盜無一不是精銳,聽見兩位幫主呼喚,不假思索朝哨聲響處移動。
飛馬牧場內部的混亂不斷集中,這導致牧場守衛的箭矢也從分散開始聚攏,箭矢變得密集,沙盜死得更快,慘叫聲不斷響起。
任憑他們再有能耐,也不敵人多勢眾。
周奕一路殺了十幾名賊人。
從山城內堡高處一直追到山腳草場,兩大賊的輕功很高,但他們的手下中並無頂尖高手,想將周奕拖住都做不到。
故而沿途滅賊,依然不曾追丟。
“咴咴咴~!”
一大片馬嘶之聲從草原附近的農莊中響起。
接著是“咚咚咚”蹄聲揚踏而起。
“站住——!!”
看守在農莊馬圈中的牧場下屬馬幫幫眾連聲大吼,奔出了數十條背弓挎刀的精壯漢子。
轟的一聲!深末桓與木玲一齊發勁,馬圈頂上厚過一尺的草棚與下方木架帶著勁氣一道砸出。
這些大漢拔刀齊斬,砍得棚草亂飛。
他們手上把式不差,可這夫妻惡盜的勁力卻將五六條漢子砸翻在地,連滾七八圈,弄得鼻子嘴巴全是泥土才卸去力道。
這些漢子爬將起來,把嘴中泥沙吐去。
“草擬娘,賊人休走——!”
周圍馬幫幫眾踢開木欄,翻身上馬,拽著套馬索咒罵衝出。
“駕、駕~!”
夫妻惡盜騎上了兩匹壯碩高大的棗紅色頭馬,乃是牧場的追風彪!
頭馬一衝,其餘馬匹受到驚嚇,跟著頭馬一起衝出。
登時數百馬揚蹄齊奔,周遭匯聚過來的漠北沙盜飛身而起,上了幾匹受驚之馬,憑藉高明馬術,追上兩位幫主。
撫遠馬幫幫主柳志澤見狀呼喝同伴,一齊口吹馬哨。
然而.在沙盜們的駕馭下,往日乖巧聽話的馬兒一個個都叛逆起來。
撫遠馬幫的人全變了臉色,曉得對方馬術驚人。
那夫妻惡盜回頭冷笑,心中驚懼已消個乾淨,縱馬草原,橫穿風暴的感覺又回來了。
塞北大盜像是回到自己的主場,再無人可治。
那柳幫主正駕馬去追,見身旁數名漢子丟出套馬索,全被沙盜躲過。
心道棘手,正待將自己馬腹旁的套索丟出,伸手一抓卻空空蕩蕩。
他驚得說不出話。
一道青影像是從空中落下,踩在他這匹烏棗駒的馬頭上,這人輕功何其之高,馬兒像是沒什麼察覺,比他柳志澤鎮定多了。
而那套索,則是出現在了青衣人手中,隨他手腕輕搖不斷轉圈。
“安心駕馬。”
周奕緩了一口氣,話音入了柳志澤的耳,極為清晰。
“是!”
柳幫主僅一怔立馬反應過來。
只聞其聲便知是誰,那日他與婁若丹、陳瑞陽站在內堡第一重殿外圍,對這聲音實在耳熟,加之衣衫背影,已確定其身份。
還不等他再做思量,只聽“嗖”的一聲!周圍數十條馬幫漢子聞聲看去,套馬索如利箭一般飛出。
遠處沙盜聽聲辨位,哪用回頭,矮身貼馬閃避,動作凌厲巧妙,尋常箭矢都射不中他們這幫老賊,何況是馬索。
可哪裡想到,那馬索在空中滴溜溜一轉朝下套去。
大賊伸手一抓,為時已晚,馬索收束將他脖頸緊箍。
“好俊的手段~!!”
馬幫中人大聲喝彩!
周奕手上發勁將那人拽脫駿馬,七八名馬幫漢子連連發箭,大賊被周奕拽向來箭之處,在空中被射成馬蜂窩!眾人大吼叫好,柳幫主朝前大喊:
“嘚那賊寇,周公子當面,你們還不趕緊下馬受死~!”
前方的沙盜明顯受到影響。
馬幫中人再次發箭時,方才還能靈活躲避的沙盜,這時連有五人被射中慘叫墜馬。
深末桓與木玲各擋來箭,走勢稍滯。
周奕已是滿運真氣,一步朝前追去,他第一腳踩著空中的箭矢上,第二腳踩出迴旋勁力,空間波動一晃,如是踏空而行,竟在駿馬狂奔的間隙中跨越十丈,來到了群馬亂奔之地。
不只是一眾馬幫幫眾,那些回頭的沙盜大賊,包括夫妻惡盜,各都頭皮一麻。
月光縱然皎潔,也難瞧清流矢,更恍論第二步直接踏空。
這兩下直如月步虛空,輕功之高,簡直匪夷所思。
深末桓心叫不好,只恨身下大馬沒長出八條腿來。
那柳幫主心情激動卻依然清醒,一擺手叫幫眾散開分到兩側張弓射箭,避開周公子的同時拖住賊寇。
周奕入了群馬,那可就省力了。
這些馬跟著頭馬跑,一直追著大賊。拔出劍來,接連點躍馬背,速度之快,叫剩餘二十多名沙盜與夫妻惡盜心情沉重。
又有三人受到周奕干擾,被撫遠馬幫的箭矢射下馬來。
“一起上,殺了他!”
深末恆與木玲當機立斷,二人擅長馬上作戰,決定利用這一條件。
那些沙盜哪個不是滿手血腥的狠人,在漠北幾時被人這樣當獵物追擊。
所謂好虎也架不住群狼,幫主一聲令下,他們立刻在馬背上挪動。
從逃跑之勢變成合圍之陣,各抄刀槍,心中惡意換作殺意。
周奕恍若未見,持劍殺來。
“小崽子狗膽好大!”
一名光膀大賊大叫一聲,他看似笨重,卻在馬背上靈活轉動身體,前後左右,隨心所欲。
忽從駕馬衝勢,突然勒馬。
一身馬術驚豔至極,見他雙足朝馬背一踏,腳勾馬腹翻身後仰回馬把槍頭遞來!
那槍長過一丈,紅纓順風碌碌響動,越遞越急。
周奕飛身而起,從回馬槍上空越過。
兩腿一夾,呈剪刀腳之勢咔一聲把槍崩斷,光膀大漢啊得慘叫,虎口肉爛被勁力震得失衡墜下馬去。
草地成了軟墊,加之他懂得下馬卸力,這一下摔得不重。
可數百匹馬齊奔,從他身上碾過。
頃刻間變成了草場肥料。
周奕雙腳連踢斷槍,將右側兩名沙盜打成重傷墜馬,又被馬蹄踏殺。
這時勁風大燥,七柄長槍化成沙幫陣勢,從四面八方戳來。
更有一名大賊,單腳踩於馬鐙,另一隻腳懸空,身體向外傾斜,操著飛馬鐙之術,斜刺拖刀劈殺,滾滾氣發凝練刀氣,可知他是江湖上一流好手。
周奕立在馬上一抖長劍,劍罡圈旋,削下七個槍頭。
那七人賊心不死,沒有槍頭,依然運狠勁而戳。
才抵周奕身前三尺,被一股勁力收縮,各有一陣失力感。
周奕趁機兩手一圈,把七槍扣在腋下,猛然發勁將七人全部挑飛!他飛身而起,避開第八人那陰險一刀。
劍光耀月而閃,在七人周身蕩起劍氣,他們無力著附要害各自受劍,跌馬而死。
夫妻惡盜見他手段如此凌冽,心下生寒,手上的刀法槍法,一絲一毫都不敢保留。
二人在他一劍出盡時一齊出手。
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被周奕踩迴旋勁避開,他沒管這兩位高手,反而衝入一旁的沙盜群中。
馬術不夠,輕功來湊。
他在馬背上點躍,夫妻惡盜跟不上,那風中快劍閃過,又有四人墜馬。
奔在前面的三名沙盜回頭各出一擊。
周奕的眼力遠勝過雷八州,一眼瞧到破綻。
矮身過了兵刃縫隙,快劍分成三道劍影,三人眼前一花,頃刻間丟了兵刃抱緊咽喉,眼中帶著恐懼,口中咕隆隆哼著什麼,一頭歪下。
撫遠馬幫眾人在兩側緊跟,短短時間,大賊已是越來越少。
柳幫主算是漲了見識,二目瞪得滾圓。
他們一路與這些大賊纏鬥,豈能不知他們的兇悍。
可現在,像是被人殺雞一般宰殺。
最後,只剩下夫妻惡盜二人。
深末桓望著那滴血長劍:“你讓我們離開,我夫妻二人立刻返回漠北,永不踏足中土。”
“遲了。”
周奕語氣平淡,卻讓兩人感受到莫名壓力。
木玲忽然擠出一絲笑意:“周公子,我們夫婦二人願為你效力。李密與諸多漠北勢力聯絡,由我夫婦二人對付他們,公子可以高枕無憂。”
周奕冷峻一笑:“兩位很有見地,已知曉要死在我的劍下。”
“你們的實力確實不錯,可惜.我不是李密,怎會與你們這些大賊為伍。”
他話音未落兩道勁風直襲面頰,深末桓與木玲幾乎同時動手,
深末桓的槍更快,搶在木玲的刀刃之前。
可惜他依然失算,周奕的馬術雖沒有他二人高明,卻也經過章弛指教,並非當年的馬術小白。
縱然駿馬狂奔,他稍運輕功便能抵消影響。
深末桓的蛇形長槍再次被周奕分毫不差的抵住,將長槍一震,碎步在馬背上踩點三下,回身一劍撥轉勁力,以極快劍速擦著木玲刀面,劃出火星扣上刀柄。
壓得她右手一沉,深末桓槍勢未出,一腳踢其胸口。
可深末桓才踢一腳,周奕腳下帶風,已是連踢三腳。
第一腳以腳對抗,第二腳以側腿來擋。
深末桓的護身勁氣被這兩腳踢散,趕忙豎起長槍,擋下第三腳。
蛇槍彎弧成弓,弧頂抵在他的胸口上。
這個時候如果再有一柄七殺劍攻來,他便能解脫,可惜雷八州不知跑哪去了。周奕腳尖順長槍一滑,點中他胸口,這大賊身形一震,朝後仰倒,一手扣住馬鐙,險些摔下馬去。
木玲見狀,滿眼兇狠之色。
在沙幫之中,她乃是比深末桓更狠辣的角色。
這時也不管丈夫有無墜馬之險,雙足發勁壓得駿馬失衡,瞄準機會,帶著狂暴勁風,趁機一盾砸向周奕腦門!他往後一側,單腳踩上馬鐙。
不等女賊平盾砸臉,藉助這矮下的半個身位,右手擋刀,左手朝她小腿一抓。
木玲順勢欲踢,但她剛才壓馬,叫自己朝後傾倒,踢之不及,已被周奕抓住,往下一掀。
她駭然變色,與人廝殺的本能反應起了作用,在傾倒之時把刀往面前一擋。
刀朝下沉,還是慢了!
長劍帶著寒光,周奕的手臂穿梭著幻影,提前鑽過刀下,壓中咽喉,狠狠朝後一抹,把這縱橫漠北的女賊頭抹了脖子!
她的屍體從馬上滾落,正與從馬腹下穿來的深末桓打了個照面。
“啊——!”
這大賊的怒吼聲響徹草原,叫一汪湖泊泛起漣漪。
周奕一掌拍於馬背,縱身躍起。
駿馬慘叫嘶鳴,從中炸開兩半,深末桓分馬成屍,帶著無匹一槍,從下方直戳上天。
這一槍看上去周奕避無可避。
但追至空中六丈有餘,深末桓再無後力。
那道青影還在更高之處,他的槍尖如是點中了空間漣漪,甚至,那青影像是踩在他的槍尖之上,並隨著勁風上躍。
到了他此生再也追不上的高度。
耳旁響起呼呼風聲,他正在下墜。
從六丈高的地方落下來,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可上方,卻有一人比自己落得更快,眨眼已到眼前!深末桓的頭髮衣衫原本順風朝上飄飛,此刻勁風壓下,眉發衣衫轉了風向,獵獵向下。
他舉槍一抬戳向對方掌力。
然勁力不足在地面三分,蛇形長槍才一刺出,竟被順手奪去.遠空清月皎潔,像是倒影著兩道影子。
上方的影子在爆炸性的力道下,顯得有些模糊錯亂,跟著他擲下一物,在空中將另外一道影子完全扎透,後者如同大蝦彎腰,在諸多血滴拋灑中,直直釘向大地!深末桓被自己的長槍貫透,在臨死前的那一刻,他伸手朝下一摸,還有另外一具屍首。
他摸到了屍體手腕上的傷疤,曉得她是木玲。
二人,被釘在了一起。
他們夫妻惡盜,自南室韋開始便無惡不作,也想過有這一幕。
但是,卻沒想到是這種方式。
聽說大隋有一些郎君很懂男女情緣,別有意趣。
他曾為之不屑,色慾色慾,乃是直接奔放之事,其餘何用?眼下,心中竟有一絲明悟。
他望著月光,聽到周圍奔馬喘氣之聲,想起與賊婆娘第一次在黑水與人廝殺的刺激場景。
本來極不甘心,這時握著木玲的手,閉上眼睛。
室韋沙幫自此淪為塵土,叫塞北各部戰戰兢兢的夫妻惡盜,也煙消雲散。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