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紅塵步法 江都生客
夜宿荒寺,伴月而眠。
對於江湖人來說,不管是來自漠北草原、高句麗、西域還是東土大隋,這都是再尋常不過。
夏蟬已埋葬在深秋,留卵蟄伏。
寇徐二人則是代替了“蟬”,在跋鋒寒身邊嘰嘰喳喳,打聽他的來歷。
跋鋒寒從武尊手下逃至中土,本欲與中原各大高手挑戰,以增進武術,再回草原挑戰畢玄。
可三戰三敗,他下榆關時的狂霸傲氣,已是有所收斂。
故而對這兩位將他撈起來的小青年,態度還算友好,也順便從他們口中打聽一下大隋近況。
處處碰壁,跋某人被打得有點找不著北了。
“跋小子,你要去挑戰年輕一代第一人?”
寇徐二人望著一臉堅定的跋鋒寒,不由咧嘴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
跋鋒寒沉聲道:“畢玄的首徒也死在我手中,同代高手,為何不能一斗?”
寇仲徐子陵馬上要去滎陽,早就謀劃朝李密收賬,自然不會暴露與周老大的關係。
徐子陵好心勸說:“你說的那個揹著棺材的人,我們興許見過。”
“哦?”
“他曾遇到你要找的第一人,只能揹著棺材逃跑。”
跋鋒寒露出凝重之色,“你們可曾見過這姓周的?”
“見過。”
寇仲察覺到金正宗也在聽,便道:“當時我們在江上划船,突然波濤大涌,江浪把船掀起,我們站不穩全掉到水裡,接著看到一條老龍鑽了出來,再來便是位年輕公子,他就是你要找到那位了。”
“他才從龍王大宴上回來,老龍請他喝茶吃酒,那可快活瀟灑得很。”
金正宗斥喝一聲:“果然是兩個小鬼,鬼話連篇。”
傅君瑜翻了翻白眼。
傅君婥卻笑問:“這是真的?”
“嘿,我怎會騙傅大姐,不信你問小陵,他學了《禮》後,從不說謊話。”
徐子陵被寇仲拽了拽,寇仲這話還真不算假,那‘老龍’確實請周大哥喝酒吃茶。
於是他一臉真誠地點頭。
石龍全當沒聽見,靠著院牆邊睡覺。
這倒是讓傅君婥有些納悶,傅君瑜抱著長劍道:“神神鬼鬼,都是編出來蠱惑人的,你兩個被騙卻深以為然,算什麼真假。”
寇仲還準備與傅君瑜辯駁,跋鋒寒忽然直起身子。
他謹慎得很,之前說話時也沒忘記療傷,這會兒已能恢復行動。
雖然周遭人多,但他還是有一定把握衝出去。
而且,這些人不見得會攔他。
“跋小子你要做什麼?”
跋鋒寒道:“既然南陽有那麼多高手,還有那冠軍棺宮,我自然要去見識一下。兩位救我,跋某自有報答。”
寇仲不敢相信:“你要幹甚去?”
徐子陵道:“他要闖棺宮。”
寇仲朝跋鋒寒凌亂的頭髮一瞅,想到江湖傳聞,正要再勸一句。
忽然,徐子陵產生了危機之感,一拉他的胳膊。
寇仲明白小陵有感知危險的天賦,忙與他一道裝睡。
跋鋒寒何其老辣,外邊風聲一起,他閉上雙眼,順勢朝門板躺下。
金正宗察覺有異,寺廟中數十人全都按住兵刃。
院牆外,一道黑影以一個殭屍跳無聲躍入,他戴著通天冠,揹著一把巨大剪刀,手中提著一顆漠北人的人頭,這人自然是新加入蒲山公大營的。
李密從江淮那邊感受到巨大壓力,於是勾結諸般勢力。
若是他再靠北一些,恐怕要和梁師都、劉武週一般把頡利可汗當作靠山。
不過,不管是草原勢力還是高句麗,都看重他這顆釘子。
高句麗這些人,因此前往滎陽。
門板上,跋鋒寒屏住呼吸,做好了戰鬥準備。
這個忽然出現的怪人,此刻正盯著他看。
金正宗、傅君婥、傅君瑜等一眾高手,全都沒有動手。
“咔”一聲大門推響。
走進來一個著一身黑色袈裟的古怪大和尚。
他目光一掃,來到了跋鋒寒前側,與丁大帝一前一後,將他這個傷員保護起來。
“唰唰唰~!”
接連十五道黑影落在院牆上,其中還有人帶著棺槨。
金正宗朝這些人看了一眼,心知他們來自棺宮。
跋鋒寒側目看向裝睡的寇徐,感受周圍一道道強橫氣勢,心中一萬匹戰馬跑過。
他實在搞不懂是什麼情況。
又有高手!
“哈、哈、哈~!”
一陣奔放笑聲傳來,第一聲還隔著很遠,到第三聲笑時已在寺廟門口。
他的笑聲中,帶著強大的精神魅力。
星月光芒下,一個瘦黑僧人作天竺人打扮,大步朝院內踏步。
伏難陀停下步伐時,看向破寺屋頂。
那邊正站著一名俊秀和尚,不及四十歲,臉上有股湛然神光,著一襲棕色僧袍。
金正宗心神一緊,已認出屋頂那人身份。
正是淨念禪院的了空禪主,他多年以來,一直修煉閉口禪,從不說話。
伏難陀面對了空,禮佛道:
“幾位大隋的朋友,懇請給貧僧一點薄面,讓我與不貪大師交流數日。”
“既不應話,貧僧只當幾位是贊成了。”
閉口禪的了空自然不說話,但黑暗中,又遙遙傳來一位老僧的聲音:“善哉善哉。”
“不貪,與我們一道返回淨念禪院吧。”
“伏大師若要討論佛法,就請來三論宗。”
伏難陀聽罷雙手合十:“貧僧打擾了。”
他作勢欲走,轉身間忽然身形爆射直撲不貪和尚,什麼禪主聖僧的名頭,伏難陀全然不懼。
破落寺廟中的大戰一觸即發。
金正宗帶來的眾多人手,自然避之不及,被攪入西域與中原的佛法大戰之中。
加之被貼上了李密一系的標籤,混亂之中,有數人被丁大帝抓走。
揚州三龍本打算趁亂逃脫,跋鋒寒也與他們想到一處。
卻沒想到,沈落雁領大軍包圍破寺。
伏難陀退走,從南到北,他只聽得與佛魔不二有關的隻言片語。
了空與嘉祥大師帶走了狀態詭異的不貪和尚。
又問其如何從石之軒手中逃脫?
沒想到,不貪和尚自己也不知原因。
揚州三龍與跋鋒寒沒能走脫,破寺徹底坍塌,他們連夜隨金正宗一道前往滎陽。
這一路上,跋鋒寒繼續裝虛弱,寇徐二人配合著抬起門板。
沈落雁聽金正宗說他們來自東溟派的“琉球鑄兵廠”,不由來了興趣。
不過,在看出高句麗一行人對他們的戒備後,蒲山公營自然長了心眼。
寇徐二人一路與沈落雁亂扯,每次要有紕漏的時候,不怎麼說話的石龍便出口補上兩句。
與沈落雁交流越累,便覺得傅君婥待他們越好。
從濟陰之西來到滎陽時,寇仲與徐子陵口中“傅大姐”這三字,更有幾分真誠之味。
傅君瑜不曉得師姐為何與這兩小子結緣,卻也不在意。
唯有金正宗總是提醒,說這兩小子是為了奕劍大師的武學。
入了滎陽。
三龍又幹起了老本行,被安排在鑄兵廠。
揚州三龍毫無意見,對他們來說,打鐵也成了練功的一部分。
跋鋒寒與他們一道,自然是同等待遇,武尊派人從漠北追殺至中原,卻怎麼也想不到,不可一世的跋鋒寒,竟在滎陽打鐵。
他為三龍煽火燒爐,也從他們口中聽得了“爐中火”這一奇妙心境。
一時間,對打鐵鑄器也來了興趣。
於是,四人越混越熟,便在一起分享武學。
他們的性格能混到一起去,跋鋒寒一邊打鐵,一邊聊起草原上的日子,又說起武尊的炎陽奇功遠比火爐要熱。
他也從三龍口中聽得更多見聞,還有那位神秘的周老大。
七八天下來,跋鋒寒已變成了風溼寒。
同時,寇徐二人又碰到一個對他們好的人。
原來翟讓的女兒翟嬌聽龍頭府總管屠叔方說,有這麼幾個會打鐵的人,便遣侍女素素找到他們,讓他們幫忙打一柄兵刃,準備送給翟讓作生辰禮。
幾番交流,素素得知他們在鑄兵廠過得不好,便偷偷帶些吃喝來,頗為關心。
從素素口中,寇徐得知了更多李密與翟讓的嫌隙。
也打聽到一件事,那晚碰上的那個揹著剪刀的怪人,近來一直對李密手下人出手。
因對李密早有惡感,見到棺宮的人也想殺他,倒是不覺奇怪。
半個月後,跋鋒寒與石龍還在打鐵。
寇徐二人以送兵刃的名義,進入翟府。
在與翟大小姐和總管屠叔方會面之後,二人才洞徹滎陽與瓦崗寨內部局勢。
“仲少,你說怎麼辦?”
寇仲道:“小陵,難道你不想幫素素姐?”
“我不知曉怎麼幫。”
徐子陵皺著眉頭:
“翟讓雖是大龍頭,但在滎陽說話已沒李密管用,僅憑我們可鬥不過他,聽屠叔方的語氣,李密召集了這麼多幫手,隨時可能動手。周大哥的賬,這次是要不回來的。”
“嘻,不要洩氣,我們還有老跋和石老大。”
寇仲摟著他的肩膀,邊走邊道:“也許我們能幹一票大的,破壞李密的好心情”
……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
大江浩渺,自西極而東注。
江都揚子津渡口,官舸商舶,蟻聚鱗次,鐵索系岸,牙檣蔽空。
“公子,公子~”
船家連喊兩聲,站在船頭凝望宏偉之牆的年輕書生才回過頭來。
四十許歲的老船家操著吳音:
“公子,這便到了,休要流連江景,若是入城稍晚,那可找不到歇腳的客棧,近來這人可太多了。”
書生有些好奇:
“方才路過的那陣兵馬可是從揚子縣回來的?”
船家微微一愣,他擺弄著篙杆:
“你對咱們揚州地界倒是熟絡,他們確實是從揚子縣來的。
不過嘛,江都的兵將,可沒人願意朝那去,就連尉遲總管也躲著那位大都督,把人撤回揚州城內。”
他有心多說一些,但不知眼前這人身份,只道:
“聽說張須陀大將軍帶兵南下,卻沒能入城。被尉遲總管支去揚子縣,讓他們面對江淮軍。”
船家連連搖頭:
“別說張大將軍不樂意,就連揚子縣的人也不樂意。什麼叫鎮壓亂賊,那”
他說到此處咧嘴一笑,急忙收住。
倘若這書生是宮廷中人,豈不是要倒黴。
卻見那書生若有所思,從懷中摸出一塊碎銀子彎腰擱在船上,道了聲謝便下了船。
城門處有大批守將,上方成隊弓箭手走來走去。
江都城內本就有尉遲勝的一軍人馬,後來十多萬驍果軍南下,城內可謂是龍潭虎穴。
城門附近,坐著幾位本地通、江湖通。
周圍大賊一入他們眼,便能識得。
此外,看到可疑人時,還有人在翻動畫像,逐一印對。
城牆下貼著通緝令。
第一幅通緝畫像是個青年,官署賞金給到了五萬金。
可惜,沒人去接這個要命的活。
貼出來,也只是叫人看一看他尉遲總管的態度。
反賊一定要剿,只是什麼時候剿還說不準。
“進去吧。”
幾位本地通掃了那書生一眼,隨手便放行了。
周奕入了城,朝臉上一摸。
老魯的易容術天下無雙,這面具戴在臉上,薄薄一層不僅改變容貌,還能有表情。
天下第一巧匠,名副其實。
如今這個江都城,他也不敢真身露面。
而且,若是叫人看到了獨孤家的小姐與大反賊混在一起,那對當下陷入鬥爭的獨孤閥來說,可是相當不妙。
沒有貪戀城中繁華,周奕先去尋巨鯤幫駐地。
然而,他在一家酒鋪前,看到一個巨大的封條。
巨鯤幫分舵竟被查封了。
沒道理啊,卜天志不是在江都嗎?
信也是他寄來的。
現在換了一副面貌,也不指望巨鯤幫的幫眾能認識他。
周奕穩了穩心神,天色漸晚,先找一家客棧投宿。
翌日一早,尋到南門膳食鋪。
時過境遷,老馮菜肉包子竟然也沒了,換了另外一家包子鋪。
可惜手藝差了些,生意沒那般好。
打聽後得知,馮強與其家人被徵召入宮,到御膳房做事去了。
周奕隨便買了幾個包子,又看到一夥軍兵,各都操著關隴口音,看樣子是來自驍果軍。
老闆很自覺,沒敢朝他們要錢。
驍果軍中不乏良善忠勇之人,但大多數都是這般。
因其多為關中人士,遠至江南情非所願,不敢對上發怒,江都一地的百姓便成了出氣筒。
這些紛爭處處皆是,周奕也沒法理會。
他尋人問路,打聽到獨孤家在江都置辦的大宅。
位於城中央偏西一點的寶坊街,這是一條繁華長街,滿路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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