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豹大營旅帥浮屍蔡水第九日。
晨光初綻時,扶樂城的青石板路已泛微光。
街邊的叫賣聲越來越響。
剛從蒼巖山出來的周奕先在城門樓兩邊觀望一番,微微鬆了口氣,牆上沒貼通緝榜文。
總有些亡命徒眼巴巴想獵官署賞金,若有這玩意,要時刻提防被人惦記上。
在山裡好些日,出來時難免髮髻散亂,襴衫褶皺。許是食了幾日山中靈氣的緣故,使他看上去並不邋遢,反而有股子出塵氣質。
若著道袍,少不得要被人當做方外之客。
傷勢痊癒,功力又見增長。
周奕精神氣具在頂端,就是嘴巴淡得很,一入城就想找些吃的。
朝身上摸了摸我的錢!沒了,銅板金子什麼的全沒了。
老梆子害人不淺!朝路人打聽,周奕在臨近城中官署的地方找到了“萬濟堂”。
正是陽堌曹府的店面。
將這幾日在蒼巖山中尋得的草藥打包全賣了,換得二十文,和酒鋪夥計一天工錢差不多。
說黑也不算黑,畢竟這些草藥沒經過晾曬。
這間萬濟堂的掌櫃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姓錢。
他瞧見周奕賣藥後東瞧西瞧沒出門,不由笑問:“客官還有什麼需要的?”
周奕四下一瞥:“可有一個竇姓漢子在你這留過訊息?”
掌櫃初初一愣,猛然間醒悟過來。
他定睛朝堂中這人樣貌細看,且不談其俊雅,只望其氣質便大異尋常。
登時心下一慌。
‘沒錯了,上次孫老管家說那人不及弱冠,氣質出眾.’
‘真真是那位雍丘傳說!’
錢掌櫃心中哎呦叫苦,‘方才草藥給價太低了。’
這會兒倒也顧不上這些,只恭聲道:
“客官,恁裡邊請。”
錢掌櫃掀開一道簾子,周奕隨他入內,他取來一個灰布包裹,小心翼翼問:“敢問,恁可是.”
周奕斷了他的話:“太平道。”
錢掌櫃再無疑慮,把包裹交在他手中:“這都是那位竇姓壯士留下的。”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要去奉茶,周奕叫住了他:“可記清是幾日前留的?”
“很清楚,只隔著四天。”
外邊又上了客人,正在喚人,周奕叫掌櫃去了,自個翻開包裹檢視。
先是一張迭起來的紙,攤開一看字跡彎彎扭扭,勉強能辨。
“師兄,鷹揚府軍已從考城至襄邑,目標應當是太康一地的義軍。”
“巴陵幫賴長銘的馬車從柘城折返,入了宇文成都軍中。”
“……”
重要訊息只這兩條,周奕看完就感覺扶樂不安全。
此地離襄邑、太康都不算遠。
巴陵幫那事,暫時無能為力,他也沒本事飛入鷹揚府軍大營把人救下。
包裹中除了這張紙,還留了不少五銖錢,以及一些常用傷藥。
周奕取了些銅板傷藥帶在身上,又麻煩掌櫃取來紙筆,留了張字條放在包裹中。
此地是他與竇魁約好的。
過一段時日,竇魁定然會回返。
等錢掌櫃將周奕送出門,一位搗藥夥計瞧見他神色不安,忍不住打聽:
“錢掌櫃,我看這年輕人面生得很,是哪來的客人叫您這麼稀罕?上次管家過來,恁也不似現在這般。”
“去去去~!”
錢掌櫃呵斥,“忙你的,去把那些決明子搗碎,別多問。”
又嚴詞叮囑:“這是老太爺的客人,別多嘴朝外說。”
夥計笑著哦了一聲,不覺得奇怪了。
錢掌櫃卻捏了一把汗,站到門口遠遠張望,眨眼時間已見不到方才那人身影。
此時因草藥開價過低一事頗為懊悔,怕得罪是一方面,同時也感覺自己做了不義之舉。
太平道場在雍丘本就治病救人,多行善事。
這次道場起了大火,天師還沒忘記給窮苦人散米。
道場沒了,可更多人念著天師的好。
……
在錢掌櫃心情極度複雜時,周奕已在巷中尋到一家包子鋪。
初初感覺大隋有這食鋪不太合理,轉念一想江都南門膳食店有老馮菜肉包子,那這扶樂有包子鋪也不算奇怪。
坐了下來,一連吃上十來個,又叫上幾籠。
搞得店家疑神疑鬼,以為他很多天沒進食,正餓著尋頓賴皮飽飯才到這裡。
直到周奕付了錢,店家才放心招待這位大主顧。
山中野果游魚雖然鮮美,卻也寡淡。
周奕又塞了一大口肉包子,鼓著腮幫子長呼一口氣。
臉上洋溢著笑容。
還是這人間煙火氣有滋有味。
才吃個八分飽,周奕本打算再帶一些路上吃,他要出城朝南邊去。
忽然耳朵一靈,聽到巷子深處有異動。
像是打鬥聲!不忙著帶包子,站到巷口朝裡面望了望。
包子鋪的普通人沒察覺,他們自然沒有周奕的耳力。
似乎是沒動靜了。
心道自己是不是幻聽了,於是往巷中深處走。
此地靠近扶樂中心,巷道縱橫,各處都有賣早食的,什麼胡餅、麥粥、蒸餅等多得很。
忽有一股氣味與早食氣味大不相同。
“血腥氣!”
他快步走去,穿過兩條巷子,血腥味越來越濃。
看到有人橫七豎八歪倒在道旁,一探鼻息,全死透了!
嗯?周奕眼尖,瞥見一人胸口露出一角油紙,拽出來一瞧,是一幅畫像。
畫像邊角有薄有厚,毛刺極多,還爛了一塊,定是被人從城牆上撕下來的。
再朝畫像裡面看,早被血汙,看不真切。
邊界有個官署印,竟是濟陰縣衙的。也就是菏澤,離此地甚遠。
還有幾個黑字,寫著“捉拿反賊.”
後面又看不清了。
“看來這些是獵取官署賞金的江湖人。”
周奕明白過來,順著一條沾血的腳印朝前走,拐了個巷口,看到一名體型魁梧的壯漢倒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
想到捉拿反賊這四字,周奕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
倒要看看你是什麼反賊。
掏出一粒調理氣血的藥丸塞入大漢口中。
從後背將他一託,往巷子深處走去。
“還挺沉,少說有兩百斤。”
周奕掂量了一下,好在他有一身純正內功,換了普通人休想搬動。
扛著大漢,一路朝巷子深處走。
就在他搬人走後不到一盞茶工夫,突然有七八人一道過了方才的巷子。
他們也看到了那些江湖人的屍體。
“全死了。”
說話人操著關中方言,又唸叨一聲:“胸骨斷裂,這還有個腳印,此人勁力可不小。”
“咦,這個人捱了兩拳才死,看來出手之人餘力不足。”
連續檢查了幾具屍體,嶽思歸站了起來:“沒有咱們要找的。”
“軍師,怎麼辦?”
他望向一旁的長髮俏軍師,又有幾人湊上來,說附近巷子也沒找到。
沈落雁沉思幾秒,果斷做出決定:
“不能在此耽擱,張須陀的人會打這邊路過,我們要避開他們,先去太康。”
“不錯,還是對付鷹揚府軍要緊,”嶽思歸道,“我猜測密公應該還在鷹揚府軍之中,這一次裡應外合,當大破宇文成都,威震中原。”
“太康可是聚集了不少英雄!”
王伯當一身白衣,在一旁笑道:“思歸啊,你也不瞧瞧太康是什麼地方。”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那可是吳廣的故鄉。”
說到這裡,王伯當的語氣都變得豪邁不少:
“當年兩位英雄反秦暴政,留下薪火,此刻正被我們點燃。有暴政就有反抗,刀裡來,槍上滾,求一個痛快,死生都無所謂了。”
嶽思歸點頭:“楊廣昏庸,當另擇明主。”
“我想到了知世郎,希望他能與密公合作。”
“可惜了那太平天師.”
沈落雁知道這兩人是聊天大王,若不制止,二人能從天黑聊至天明。
“別聊了”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這扶樂城一下擠入了眾多江湖高手,我們沒時間摻和,快走。”
王伯當與嶽思歸聽罷,跟著沈落雁去了。
卻不知,他們這夥人才走。
巷中又陸續出現各路人馬,那些死屍被摸了一遍又一遍.……
周奕扛著大漢入了巷尾,此地有一破落寺院。
見牌匾傾頹,衰草侵階,雙扉半掩,蛛絲結滿欞格。
抬腳將門抵開,內見一方大殿,兩舍僧房。
“砰~!”
一聲振響,老灰自門頭簌簌抖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