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起初在潯陽江頭,進而擴散到整個九江豫章。
這倒與周奕無關了。
天公作美,瑞雪兆豐年。
江北看客尚未散去,長江南岸的眾多兵馬陸續從岸邊撤出,被諸多將領帶回九江,收拾殘局。
不少人或是回頭、或是用餘光瞥看江上。
猙獰的浪濤紋絲不動,凍結在風雪之中,這晶瑩奇幻的一幕,或將永遠紮根在眾人心頭。
常聽說武道高手如何如何了得,那些說書人、江湖路客總喜歡吹噓。
以往大家當個笑話聽。
可現在看來,他們的言辭還是太匱乏了。
因為有人心神恍惚,呆愣愣立在原地駐足觀望,導致軍陣前後散亂,隊伍中校尉、旅帥的呵斥聲隨即響起。
少頃,逐漸齊整的腳步邁向城內。
也許是喊殺聲停止的緣故,九江城內較為膽大的人走了出來。
又有人打江邊返回,訴說方才看到的驚人見聞。
在人群密集的地方,一些充滿驚愕的話語聲此起彼伏地響起。
“結束了、吳楚梁三帝全都死了!”
“天師踏浪而行,冰封了大江,幾十丈高的浪頭連帶著千餘艘船全被凍結!”
那聲音奇大,潯陽長街上,猛不丁聽到這訊息的人無不失聲大叫:“什麼?這怎可能!”
一名揹著鉤鐮的方臉漢子操著九江本地口音興奮喊道:
“上次天師在這裡擊殺了任少名那畜生,這一次,果真兌現承諾,一劍斬掉了林士弘!”
“哈哈哈,死得好!”
四下喧聲大噪!
“在哪裡?在哪裡!”
有人急呼:“速去江邊!遲則後悔!”
一石激起千層浪。
很快,城內轟動,那反應比九江大戰還要大!
亂世爭鬥,互相征伐早就屢見不鮮,江湖上的武道傳說卻稀罕得緊,更遑論這等神乎其神的場面。
於是不少錯過大戰的人,亦湧向江邊。
因為還有軍陣列在江岸,靠近不得。
不過,江面上的狀況只需遠遠一觀,就因那匪夷所思的場景難以移開目光。
聯絡起城中沸騰的傳言,叫眾多走南闖北的武林人雙目發直。
闖蕩一輩子,頭一遭看到這等畫面。
尤其是那被凍結的怒濤,像是一堵冰牆,不敢想象被砸中有什麼下場。
可是
它卻被冰封在風雪中。
這是什麼樣的功力?這是練武之人能做到的嗎?
視線偶爾穿過移動的軍陣,看到江畔那一道格外顯眼的白衣人影,心下高山仰止與嚮往之情實難描繪。
見識過這一幕的人,對於武道的理解註定會發生顛覆性的改變。
這一年的年關,不僅南方諸地割據、群雄爭霸的格局變換。
南部武林的變化,也將是翻天覆地的。
江湖人的眼界,全然不一樣了。
且與古早的四大奇書相比,太平鴻寶從第五奇書搖身一變,成了眾多武林人心中最渴望得到的秘籍。
幾乎可確定,這是一部天人寶書。
有著匪夷所思的力量
……
虛行之、李靖等人上前見過之後,也在周奕的安排下先入九江城。
宋閥三人一道走了上來。
他們對周奕的態度,與在嶺南時又有不同。
準確來說,是更加友好。
想到嶺南山城那一戰,宋魯眼中全是善意。
難怪天師在山城中僅是破招,沒有主動出劍,原來是留手了。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能壓抑自身偉力,不爭高下,考慮主家人的感受,這份心境甚至比武學境界還叫人佩服。
一旁的宋智,也目含敬意。
拋開年齡不談,他感覺面前的青年,全是前輩高人的風範。
旁人稱呼他為地劍,在嶺南,他的劍法首屈一指。
而心目中的劍中君子,就該是天師這份性情、才情。
這一刻,宋智是發自內心地欽佩。
他看了宋缺一眼,暗自比較一番。
大兄是用刀之人,故而,大兄也要排在天師後面。
宋智搶在大兄之前,問道:“天師,可否請教一個問題。”
“你要問方才那一劍。”
“是的。”
這時的宋智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向老師請教問題的學生。
若嶺南宋家子弟見到二爺這般,必然會有強烈違和感。
不要說宋魯,就連宋缺也投來目光。
從林士弘展露的功力來看,且不提他的武學境界,他藉助秘法,只看戰力,也許能與武道大宗師較量一番。
就算周奕對武學的感悟更深,可一擊之下便斬殺他,著實叫人絞盡腦汁也想不通。
以宋缺的眼力,尚且只能猜測個大概。
他看向周奕時,發現他露出微笑,沒賣關子,直截了當道:
“那一劍其實沒任何技巧,林士弘於我而言,破綻太大了。”
他們認真傾聽,不放過周奕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
“他將紫血大法熔鍊在水中,以極寒領域控制,再構築類似精神實質的身外元神軀殼,從而讓元神與元氣完美契合。想法不錯,但根底太差,一味取巧,把自己都騙了。”
“這股極寒勁力能凝在水中,故而推動大浪,生出巨力。可惜,相比於我的寒勁,他這個有些不夠看,精神修為同樣如此。”
周奕的聲音輕飄飄的,聽上去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宋智與宋魯,差點也覺得‘理所應當’。
可轉念一想.
不對吧,林士弘再有破綻,憑他展露的戰力,那也是江湖上屈指可數的存在。
宋魯撫須時,險些將一把美髯拽下來。
大家思考問題的角度完全不同。
如此差距,真叫人傷感。
宋缺說道:“天師可否讓我體會一下天地之力?”
“這有何難?”
眼下風雪正急,周奕順手便可借力。
一旁的宋智瞪大雙目,只見周奕手中一團真氣,如實質水流,可擬無窮之態。
倏忽之間,風雪像是受他引導。
朔風轉變了方向,與鵝毛白雪卷作一團,眨眼成一條風雪之龍直衝宋缺!
天刀一刀劈出,風雪之龍隨之裂開。
刀氣帶著風雪餘勁衝向江面,咔咔聲響,冰封的江邊,斷開一道巨大裂縫。
周奕笑問:“怎麼樣?”
“神奇!”
宋缺興致大濃,揣摩道:
“仿若無形,卻綿綿有力,讓人深感這天地的無窮浩渺寬廣,彷彿無法戰勝,精神稍有破綻,立時就是慘敗。難怪林士弘一敗塗地,就是有十個他,也斷不是你的對手。”
話罷,心中既有感激,又覺得眼前青年更看不透了。
這等武道秘辛,竟不曾保留。
周奕順著他的目光,瞬間猜到他在想什麼,笑問:
“宋老兄精神無缺,只從剛才一刀威勢來看,更勝嶺南之時,自不是林士弘可比,可是生出與我一較高下之心?”
周奕正覺技癢,勸說道:
“其實武道境界高並不代表戰力一定更強,譬如東晉邊荒時的燕飛,他能開啟仙門破碎虛空,卻被孫恩的至陽無極拷打。”
宋智與宋魯聽著聽著,感覺不對味了。
忙用眼神提醒大兄。
天師勸戰味道太濃,二人眼神中的大抵意思是‘打不過的,大兄不可因戰意昏頭’。
宋缺朗笑一聲,微一拱手:
“承情了,倘若宋某有機會更進一步,再來向天師討教。”
在嶺南山城中,他心中模糊。
此時門清著,曉得難有勝算。
他看向南方,目色幽深,忽然又轉作一臉正色:
“南方割據許久,此番終於平定,我宋家雖深處嶺南,隔千山萬水,但始終屬於九州之地。正所謂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待天師定鼎乾坤之後,我嶺南宋閥,也當隨天下大勢,遵奉皇命。”
此言一出,一旁的宋魯宋智雖有驚訝感嘆,卻也覺得該當如此。
大隋鼎盛時,嶺南有天刀坐鎮,一樣不拿上令當一回事,只是保持默契,彼此維持臉面。
故而俚僚各族,只曉得宋閥,不遵從隋皇。
此番,宋缺的承諾,將改變嶺南近百年的格局。
土皇帝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面對天下間即將出現的最特殊的一位帝王,嶺南宋閥的改變是必然的。
宋智與宋魯在一旁,認可大兄的智慧與判斷,朝著周奕所在,一齊作揖。
宋閥三位掌舵人的態度,足以代表整個山城。
從蒼梧、鬱林到整片南海,馬上便會改換旗幟。
對周奕來說,這是今年年關又一個好訊息。
他也笑著回禮,並邀請宋缺一道去往九江城。
沒成想,宋缺拒絕了。
他提到兩樁事,第一便是尋自己的兒女,所以南方事了,即刻動身去長安。
第二樁事,便是近來的江湖傳聞。
傳聞中不僅有楊公寶庫、邪帝舍利的訊息,還說到破碎虛空的秘密。
這個地方,自然是長安。
周奕作為知情人,猜想是大尊那幫人在搞鬼,於是提醒一番。
宋缺告謝,再對兩位弟弟幾聲囑咐後,便朝北方而去
……
九江城正在經歷一個極為特殊年關,戰鬥廝殺,滿是血腥味,但一樣熱鬧。
街道上的喊殺聲逐漸變成議論聲。
於是,那些躲藏起來的城中居民在確定安全後,也開啟門戶。
稍一打聽,曉得城內換了主人。
得知林士弘被斬殺,普通民眾喜上眉梢。
當年鐵騎會在九江、豫章等地姦淫擄掠,無惡不作,他們雖被滅掉,可林士弘手下類似的勢力不在少數。
他一死,讓不少與他有仇的人大聲叫好。
這個年關,哪怕是見到許多死人,也覺得是喜慶的。
於是,城中居民,又開始置備那些過年該有的習俗。
此地兵卒雖多,但受到極強的約束,沒有哪個有膽子去騷擾百姓。
桃符懸掛,爆竹聲音接連響起。
肅殺蕭颯的九江城,正以極快的速度恢復煙火生機。
在這個瑞雪紛飛的日子,身處亂世的普通人,戰火停歇、過上安寧日子,這便是他們最樸素的願望。
潯陽宮前,陸續有軍陣走過。
城內有大批降兵降將,其中不乏為非作歹之徒。
所以,在分散降兵之前,還要篩選一番。
那些罪大惡極,最招民憤的,查證屬實後,一律斬首。
如今南方已定,這些事也有時間做得更細緻。
虛行之將各般俗務整理過後,進入潯陽宮中彙報。
那棟望江樓上,周奕看過一遍,只是稍微提出幾條意見,其餘就按照虛行之的方法辦了。
虛行之將周奕所說認真記下後,又拱手道:
“新年伊始,主公可想好作何年號?”
年號?
周奕自覺失職,還真沒想過。
當下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貞觀、開元。
二鳳都快修仙去了,這些年號,恐怕只有慈航靜齋和淨念禪院有關的人知曉。
不過,大唐之初確實是盛世,開出一片全新氣象。
周奕心中閃過一陣親切感,對於建什麼國,什麼樣的年號,他倒不在乎顛覆這些稱謂。
大唐、貞觀.這些都很好。
只是轉念一想.
倘若什麼都不變,豈不是讓武林聖地的人以為他們又對了?
想到國祚更替,又想到江湖變遷。
他看向虛行之,悠然有聲:“水源枯竭則河流乾涸,源頭通暢則萬物豐饒。天下戰亂,民生多艱,我欲開盛世,通達治國之活水。今改元‘開源’,你看如何?”
虛行之道:“極好。”
坐在周奕旁邊的石青璇好奇問:“好在何處。”
虛行之反應很快,立刻回應:
“荀子曰:百姓時和、事業得敘者,貨之源也,明主必謹養其和,節其流,開其源。”
“開糧源,可足倉廩。開賢路,可清吏源。正本清源,可復興禮樂教化.”
虛行之對答如流,說得大有道理。
“就這樣定下吧。”
周奕確定下來,虛行之又問起國號。
周奕此前想過,他是從雍丘來的,這地方為古杞國的都城,又有夏、商、周文化沉積。
叫“周”的話,倒是與他的姓氏相符。
可他本人對周朝沒什麼好印象。
到南陽,亦可稱漢。
周奕想了想,最終沉吟一聲,對虛行之交代,還是定國號為唐。
一來,大唐讓他有種熟悉感。
再者,李淵現在沒條件稱帝,也因避開鋒芒,不敢稱帝。
在這個充斥個人偉力的世界,周奕有自信開創一個不太一樣的盛世大唐。
虛行之見他陷入沉思,告退離去。
石青璇在他走後,問道:“這是你早就想好的,還是臨時起意?”
“臨時起意的。”
她笑了起來:“看來你真沒把稱帝放心上,不知該說你心大,還是說你坦誠。”
“我說過的話不是真的,難道還是哄你的?”
周奕小小抱怨,又道:“皇帝當到最後都想修仙,我反其道而行,故而心態不同。我沒當過皇帝,想嘗試一番,順便做一點有意義的事。”
石青璇坐到他身邊,給他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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