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象殿中迴盪著尤宏達洪亮堅定的聲音。
秦叔寶、程咬金,羅士信都未看到詔書上的內容,見到尤宏達的舉動,兀自一愣。
羅士信沒甚心算,耿直得很。
見尤大將軍拜,他想著尤大將軍總不會出錯,當下不理會詔書上寫有什麼,跟著拜倒,口中喊道:“羅某亦遵陛下之令!”
秦叔寶與程咬金謹慎一些,本欲看過詔書再說。
可前面兩位已瞬間表態,再站著豈不是不顯忠心?
二人再看一眼尤宏達,選擇信任。
於是,也跪拜龍椅方向,異口同聲:“我也一樣。”
那送詔書的李公公在一旁鬆了口氣,看來事情成了,這麼一來,也就不會再打殺。
江都大軍諸將,除了張須陀本人,就屬他們四人威名最響。
尤其是尤宏達,方才大敗沈法興,斬吳國太子,他的態度,已能影響軍中大部。
獨孤盛將目光轉向張須陀。
此刻,老張也微微愣住,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這四位納頭就拜,瞬間完成身份轉變,乾脆得不像話,與他預料中很不一樣。
可這是陛下留下的詔書,一些怨艾牢騷,只得快速在心中撫平。
周奕從容一笑,上前將尤宏達扶了起來。
又拉起羅士信三人。
秦叔寶與程咬金心臟撲通撲通亂跳,雙手都不知朝哪裡放,相當不自在。
他們一直將眼前這位當做最大、最棘手的假想敵。
可頭一回見面,竟是你謙我讓,這般友好?
這對嗎?
兩人的臉上無有異狀,卻心存極大疑惑。
直到尤宏達再度展開詔書時,他們探頭瞅了一眼。
那直接是虎軀一震!
瞬間搞懂了為何最大假想敵要來扶他們。
感情這位就是“陛下”!
在那一拜之間,我們我們已經投誠了?
“張大將軍,意見業已聽過,你是否遵奉詔書?”周奕目含欣賞,耐心等待張須陀的反應。
蕭後合上東都文書,也移目過來。
張須陀暗自一嘆,既然大隋是陛下送出去的,盡死忠也無意義,只能認命了。
他轉身朝向龍椅,跪地一拜。
彷彿楊廣還坐在那裡:“微臣領命。”
語氣之中,有著道不盡的辛酸。
周奕走上前,將這位老將扶起:“張大將軍,你可知我在六合、清流一帶的軍隊為何從未攻打江都?”
張須陀搖頭:“因為早知曉有這封詔書存在?”
“這僅是原因之一,當初你能從揚子縣返回江都,一多半是我幫你說了話。因為一旦讓宇文閥佔據此地,這座城包括周圍郡縣,都要被禍害。”
“我不攻打江都,目的是為了少起戰端,尋求最不影響百姓的方式拿下此城。否則,江都城池再高,也攔我不得。”
周奕的話極有底氣,張須陀也沒覺得他在吹牛。
以他的實力,進入江都製造混亂輕而易舉。
只不過.
張須陀性子如此,沒法瞬間轉變效忠新主。
蕭後這時開口:
“我已經與燕王商定,既然陛下的詔書清清楚楚,就遵詔行事。獨孤總管、張大將軍,此事就由你們傳達,三日後召百官於成象殿,正式奉詔。”
“是~!”
獨孤盛與張須陀一道應諾,此事算是塵埃落定。
之後,蕭後又將在場眾人留在宮中用膳。
周奕見到了楊倓,他與楊侗長得頗為相似,只是更顯文弱。
雖說在江都當了一段時間新君,卻沒積攢什麼帝王威嚴。
他和楊侗一樣好讀書,非是道書,而是儒學。
周奕將廣神兩個孫子對比一番,也就不怪盧楚、郭文瑞等人更支援楊侗。
不過,楊廣已放棄基業,這一切都沒了意義。
成象殿朝會在三日後,周奕沒打算去等。
此地他在與不在,都是一樣。
從臨江宮中出來,返回獨孤府,對獨孤盛又交代一番,便直接去往建康。
李靖與徐世績正在調遣諸郡大軍,不在城內。
周奕見到了虛行之。
把江都的情況告知之後,虛行之鼓掌歡慶。
“主公,天下定矣!”
“沈法興丟了毗陵,在尤宏達手上慘敗,待這次江都朝會後,我派人聯絡江都眾將,屆時可直接攻打林士弘蕭銑聯盟,宋閥的態度其實已不重要。”
虛行之滿臉紅光,比周奕更為興奮。
“我去見宋缺一面,只要你們聽到江都公開訊息,便不用再等我傳信,果斷動手。”
“好!”
虛行之提議道:“主公已掌握兩大都城,兵將無數,就連和氏璧也在手中,何不就此稱帝?”
周奕想了想:“蕩去偽帝,靖平九州,用不了多少時日。”
虛行之看了看他的神情,出聲贊同:
“也好,那時天下共尊,寰宇之內,只主公一位帝王。”
周奕微微一笑,又聽虛行之簡述戰事安排。
小半個時辰過去,他方才從建康出發,前往嶺南。
仗著輕功高絕,他將抗周聯盟的防線視若無物,從沈法興的地盤上直直掠過。
天下之大,他已是哪裡都可去得。
徑自南下,一路領略風土人情,漸漸逼近蒼梧郡。
在郡城之外,路過不少俚僚寨子,竟連續傳來打鬥聲。
本地人說話不怎聽懂。
大致意思,是宋閥勢力在剿滅匪患。
這可有些奇了。
自打天刀將自己封在嶺南,不僅韜光養晦,還憑藉自身威勢,壓得嶺南之賊不敢放肆。
故而,嶺南成了太平地。
宋閥主的威名,在本地震響,諸多俚僚族,都以鬱林郡附近的宋閥為尊,皇帝的話到這裡,也沒有天刀好用。
連續看到匪患作亂,顯然與傳聞中大不相符。
難道宋閥出了變故?
賊寇被宋閥勢力壓著打,這一路倒沒尋得出手機會。進入蒼梧郡城後,本打算尋人問問,沒成想,才入城不久,就有人尋了上來。
那人滿頭白髮,長著一把銀白色美須,頗有大家氣度。
加上手持一拐,又走在大隊人前。
周奕已猜到來人身份,嶺南與其對的上號的,定是銀鬚宋魯。
蒼梧城中,街道上的人全朝宋魯望去,這位在嶺南名頭極大。
此刻,他竟帶著一大群人擺出迎客之態。
看宋魯身邊的人,齊刷刷配著長刀,顯是宋閥精銳。
對嶺南人來說,這場面屬實罕見。
宋魯一把美須的臉上填滿笑容,隔著老遠就抱拳熱情喊道:
“宋某在此恭候許久,歡迎天師駕臨嶺南!”
他這一嗓子,惹得長街上的人瞪大雙目。
天師!
嶺南的訊息稍微比外界閉塞一些,但天底下名頭最盛的人物,他們怎可能不知?
齊刷刷的目光聚攏在周奕所在方向。
上上下下打量,似乎想看清楚這位名動天下、江湖傳說無數的人物是否有三頭六臂。
“魯兄太客氣了,我卻是來打擾宋閥主清淨的。”
“哪裡哪裡!”
宋魯曉得這是客氣話,但也不敢託大。
天下間能叫宋閥拿出這等態度的,當世唯此一人。
這與地盤多大無關。
個人偉力,才是可怕的地方。
否則,無論是誰當皇帝,都威脅不了天刀,除非這個人不怕死。
宋魯連聲道:“天師入熙平郡時,我們就收到訊息,家主特令我前來相邀,請天師移步鬱林。”
周奕微微點頭,與他走在一起。
宋閥那些佩刀的高手齊整跟在身後,在眾多目光相送下,進入蒼梧中心。
沒過多久,這座郡城陷入沸騰。
天師即將前往嶺南宋家,其中含義引發許多人猜測。
一路朝鬱林去,周奕也問出心中疑惑。
“近段時日,嶺南可是有什麼變故?”
“天師說的是那些賊人吧?”
宋魯面色微沉:“其實與林士弘有關,說來慚愧,我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他繼續解釋:
“在林士弘與沈法興結盟之前,他們彼此相爭,林士弘手下的崔紀秀常派人去俚僚寨子作亂,姦淫擄掠,無惡不作。他栽贓嫁禍,將賊人扮作海沙幫眾,因海沙幫轉投了沈法興。”
“這便讓依附於沈法興的俚僚各族對其怨恨,同時想引發我宋家與沈法興大戰。”
“自他們結盟之後,林士弘就改變了策略。”
“那些在沈法興地盤作亂的賊人散去,偷偷來到我們這裡、以及沿海之地。”
“崔紀秀的行動被大兄發覺,遂將他斬殺。”
“現如今的殘餘賊匪,不消多少時日便能除去。”
周奕閃過一絲厲色,這手段可夠髒的,那些俚僚人多數與平民百姓差不多,沒什麼武功高手。
面對弱小之人,這些賊人尤其囂張。
宋魯轉移話題,忽然問道:
“天師,你是否知曉我宋家對天下形勢的態度?”
周奕微微點頭:“倒是聽說過一些。”
“宋家二哥主戰,打算以嶺南為基地,朝長江擴張,建立一個以南人為主的皇朝。另外一派,則是打算藉助重洋高山偏阻之險,劃地為王,若我說得不錯,閥主的子女就是這般想的。”
“至於魯兄,則認為兩種策略都可能。”
宋魯頗為驚異。
他沒想到周奕能入木三分,將宋家內部理得這般清楚。
“正是。”
宋魯禮貌接話:“師道和玉致心懷悲憫,不忍嶺南唯我們馬首是瞻的俚民,為宋家的榮枯拋頭顱灑熱血。”
話罷看向周奕:
“天師,倘若是你,你會支援哪種策略?”
周奕不動聲色:“那要看具體什麼時間,有些時候,兩種策略都不合適。”
宋魯眼角微抽。
這倒不是他想聽到的,而且,他感覺周奕的話有一些生硬。
當皇帝的人,自然不願有什麼天高皇帝遠、劃地為王的事情出現。
不過
這是嶺南,且距離天刀越來越近。
敢毫無隱瞞直接說心裡話,要麼就是過於耿直,要麼就是沒將天刀當做威脅。
讓宋魯感到牙疼的是,眼前這位,多半是因為後者。
自宋家起勢以來,頭一次接待如此特殊的客人。
“天師.”
這一次,宋魯的話沒說到一半就被周奕打斷了。
“魯兄,我此次來嶺南,並不為天下之勢,而是來尋宋閥主敘一樁淵源。”
“好。”
宋魯養氣功夫不差,摸著長鬚微笑:“那就先見過大兄,我也對天師所說的淵源頗感好奇。”
……
嶺南宋家的駐地,也是一座山城。
群山聳峙,臨靠鬱水,石城從山腰而起依山勢壘築,並在山嶺間開闢大片平地。它君臨附近的山野平原,與鬱林郡遙相對望,象徵著對整個嶺南的主宰力量。
見過飛馬牧場這樣的洞天福地。
宋家山城雖是奇觀,卻沒能叫周奕有任何動容。
鬱河有數以百計的大小碼頭,船舶往來不絕。
渡河時,宋魯在一旁介紹不遠處的山城:
“此城建造不知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歷經了三百年時光才有現今規模,城中不僅儲備一年多的糧食,還有清甜可口的泉水,泡茶乃是一絕。”
周奕點評道:
“鬱林郡極為富足,正好與山城呼應,加之水陸便利,可想而知,此地往後還會更加繁盛。”
宋魯哈哈一笑,有幾分得意之色。
走上五馬並馳的山道,自山城中,出現多名青衣勁裝漢子,一個個魁梧雄壯,他們都是宋家彪悍好手。
此刻下城迎接,均執禮甚恭。
看向宋魯身邊的白衣青年時,都露出崇慕尊敬的神色。
山城吊橋早早放下。
一個看上去比宋魯年輕,更顯銳氣的長臉漢子挎劍而來。
正是宋家第一用劍高手,地劍宋智。
同是用劍之人,這位在嶺南享譽盛名的地劍,越是靠近周奕,身上用劍之人的銳氣,愈是消減。
這似是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狀況。
宋智當然有傲氣,但一想到要對此人動劍,身上的汗毛就如過電一般。
武學大宗師給人的壓力實在太大。
只消一個眼神對望,宋智就感覺,自己好像在面對大兄。
這讓他心中震顫。
若是眼前這位的攻殺能媲美大兄,加上他的輕功,那就太可怕了。
“天師,閥主正在恭候。”
宋智的語氣溫和無比,讓不少宋家弟子感到陌生。
“怎敢叫閥主等候,勞煩引路。”
“請!”
山城上下,數百名宋家核心子弟隨著地劍一道將周奕請入城中。
這待遇不僅稀罕,恐怕沒幾個人敢進。
一入城內,險惡地勢帶來的肅殺氣氛削減大半,裡邊透著一股寧逸和平的氛圍。
青石大道穿過房舍,順著山勢層層往上。
道旁遍植花樹,泉水成溪,亦有園林穿插,竟帶著幾分池塘亭臺、小橋流水的江南風情。
但一些裝飾,格外素雅。
這讓周奕想到武林判官在鎮川樓的佈置,若梵清惠至此,應該也是欣賞的。
山城第九層的大平臺約有兩裡,周圍樓閣崢嶸,充滿雄渾氣勢。
宋魯、宋智一道引路,將周奕帶到山城盡頭,那是一方特殊院落。
宋智介紹:“天師,這便是磨刀堂。”
相傳磨刀堂有塊磨刀石,按照慣例,被天刀將名字刻在磨刀石上的人,最終都會命喪在他刀下。
“不知我的名字可在磨刀石上。”周奕神態輕鬆,開了個玩笑。
宋魯與宋智絲毫不覺得好笑,只是陪笑一聲,搖了搖頭。
開玩笑,你的名字是能亂刻的嗎?
就在這時
一道腳步聲從院中響起,眨眼到了門前。
不用猜也知道來人是誰了。
“這磨刀石上的名字,可不能隨便刻下。”
只聽一把柔和的聲音傳來,打院中轉出一名兩鬢飛霜,卻無絲毫老態,充滿儒者風度的男人。
他給周奕的第一異象,與邪王有些像。
再一看,又截然不同。
這極為英俊的中年男人,只看眼睛,便覺神采飛揚,充滿智慧,又在沉靜中帶著一股能打動任何人的憂鬱表情。
配合淵渟嶽峙的體態,確有不可一世頂尖高手的不俗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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