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鄭宅,鄭芝龍獨自一人待在書房,搖曳的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皇明海疆全覽圖》上,東番的位置被他用硃砂重重圈起。
此時的鄭芝龍心情很是煩躁,弘光天子的態度,讓他充滿了不忿。
“朝廷在泉州開設市泊司,若不是這些年有我鄭氏船隊的支援,能每年稅收百萬銀錢嗎?”
“當初天子親口承諾,我鄭家水師護海貿航線六年給侯爵的,結果呢,現在要在東番設官置衙,哼哼!……”
鄭芝龍心中忐忑,可也帶著幾分委屈。
朝廷要在東番設官置衙,那他在東番十幾年的佈局,鄭氏集團移民開墾的土地多達四十萬畝,豈不轉身就給朝廷做了嫁衣,他怎麼甘心。
想到這裡,鄭芝龍一臉猙獰,心中充滿了怨恨。
“弘光天子這是要翻臉不認人吶………”
“父親!父親!聽說朝廷準備在東番設官。”這時次子鄭渡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移民、徵稅、建學堂...十年後誰還記得鄭家船隊?東番豈不是要變成第二個月港!”
“你別大聲胡咧咧!”見鄭渡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鄭芝龍一聲低喝,“你大哥呢?還沒下衙?”
鄭渡步子一頓,嚥了咽口水,“大哥下衙後又被天子召入宮了。”
鄭氏水師雖是南洋霸主,私底下做什麼都可以,明面上卻不能和朝廷對著幹,因為現在他們不是以前那種一幫無根之萍的小海盜了。
鄭氏正是因為有了官方背景,背靠朝廷這棵大樹才迅速做大做強的,幾乎壟斷南洋海貿,不然他為什麼千方百計也要弄個官身。
鄭芝龍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對鄭渡說道,“你去門口等著,你大哥回來後讓他立刻來書房見我。”
“哦。”
待鄭渡出去後,種種思緒又湧上鄭芝龍的心頭。
當初他用金錢攻勢讓長子鄭森拜入錢謙益門下,就是為鄭家改換門梶,洗去曾經那層不光彩的海盜身份,讓鄭氏能以讀書人的身份進入朝堂。
誰知道鄭森卻另有機遇,得了皇帝青睞,走上了武人的路子,如今掌著三大御營的神機營,可以說是深受恩寵,不說鄭家,就是整個朝堂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每每想到這裡,鄭芝龍心裡頗為複雜,因為這個長子的很多心思好像和自己當初設想的不一樣。
朝廷欲將臺灣編入版籍,設官治理,暫時肯定還離不開鄭氏一族的幫助。
現在他想的問題是鄭氏在東番的經營這麼多年的成果,能得到多少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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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森直到戊時才回到鄭府。
“父親,兒以為朝廷開發東番乃利國利民之舉,荷蘭紅毛竊據我土,勾結建奴,此乃心腹之患。今聖天子欲復祖宗疆土,正是我鄭氏報效朝廷之時。“
他指著地圖上熱蘭遮城的位置:“我鄭氏在東番四十萬畝田產雖巨,但若能助朝廷驅逐荷夷,將來開府設縣,我鄭氏必為開臺第一功臣,屆時朝廷倚重,海貿特許,何愁產業不增?”
鄭森又壓低聲音道:“況且...荷蘭人火炮犀利,若單憑我鄭家船隊強攻,縱勝亦要傷筋動骨,而孩兒此次領兵,可調閩浙水師合圍。待捷報傳至金陵...…“他故意停頓,燭光映照下的年輕面龐閃過一絲銳氣,“以聖天子心性,不會虧了當兵的,更會給實際掌兵之人一個滿意交代。”
鄭芝龍神色稍霽,沉默了一會後,“為父也不瞞你,德川幕府和熱蘭遮城負責人卡隆都給我寫過信,讓我有所顧忌啊。”
“哦?”鄭森先是一愣,不過轉眼就平復了,“他們說了什麼?”
“若朝廷收復東番,我們家在平戶的貨棧,怕是要被德川幕府一把火給燒了..….”鄭芝龍幽幽的說道,“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表示,願暗中提供十二艘戰艦助鄭家自保。”
“父親,這裡面怕是洪承疇搞的把戲吧。”鄭森冷笑一聲,“看來德川家光絲毫沒有吸取豐臣秀吉的教訓,如今這送上門來的藉口,待驅逐東番荷蘭紅毛夷,陛下就已有意發兵倭國了。”
鄭森握著腰間佩劍,神色銳利,“若能攻下倭國,陛下許諾我鄭氏永鎮九州。“
“這你也信!”鄭芝龍一掌拍碎茶盞,碎瓷片劃破掌心也渾然不覺,“萬曆年間豐臣秀吉侵朝,朝廷也說許沈惟敬鎮守釜山!”他扯開衣襟,露出滿胸海戰疤痕:“兒啊!皇家畫的餅,有時比鯊魚牙還毒!”
鄭芝龍覺得兒子太想當然了,而且這極有可能是弘光天子藉機削弱他鄭氏水師的手段。
二十幾年前在平戶發跡的往事湧上心頭——那時德川家康還在世,他不過是個替人跑船的毛頭小子。
如今幕府雖然信中威脅,但字裡行間卻透著對鄭氏海上勢力的忌憚。
荷蘭人的“助鄭家自保”,他冷笑一聲,無論是天子還是紅毛夷的承諾,比海市蜃樓還不可信,他只信自己手裡的堅船利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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