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翠玉的話,程煜略微感到些許的失望。
這院子並非專為翠玉所建,翠玉只是遷居於此,那麼這流水的秘密她恐怕是不知道的。
“翠玉姑娘真是好本事,短短不到三年,便將這翠玉小館從整條街上最差的位置,經營成門庭若市的小院。”
翠玉聽了,臉上卻沒有絲毫自得之色,反倒是苦笑道:“不過是仗著年輕罷了,這皮囊雖好,終究人老花黃的那一天,這歡場之上,終逃不過一個新人換舊人。就好比街頭那間小館裡的姐姐,當初也曾是紅極一時的人物。大官人也當知曉,咱們勾欄不比青樓,可那位姐姐當初也被稱之為花魁一般的人物,這在勾欄裡也是極罕見的。是以她才覺得是我在院中搶了她的恩客。可是,我走了之後,她那邊也不見起色,反倒是有些客人追隨我來了這巷子的盡頭,她不認為這是規律,反倒愈發覺得是我搶了她的客人,以至於當初的好姐妹,如今卻多有排擠。”
程煜看了看趙半甯,兩人盡皆默然,勾欄也好,青樓也罷,的確都如翠玉姑娘所言,無非是新人換舊人,年老色衰之後誰又還記得當年的紅人兒?
不過這翠玉姑娘倒是清醒的很,外頭門庭若市,她卻早已居安思危,這樣的人兒,想必等到韶華凋去之時,收場總會好一些吧,就彷彿之前住在這翠玉小館的那位姐兒,現如今雖然風采不在,可應該可以安然度日。
勾欄裡的姑娘,若是能遇到個闊客幫她們贖了身子,賤籍雖然改不掉,但委身為妾,至少無需拋頭露面。
“翠玉姑娘,你也算是塔城勾欄裡最出眾的人物了,就沒有哪位恩客想要替你贖身納你為妾?”趙半甯喝了口酒,醉眼迷離的問到,讓人覺得他似乎是動了這樣的心思的。
小翠聽了,臉上頓時露出急切之色,卻又不敢聲張,只能貼在程煜身邊,小聲說:“那也得看是誰,反正你是不行的……”
聲音不大不小,看似是對程煜小聲說,但實際上在這小屋之中的人都能勉強聽見。
趙半甯瞪了小翠一眼,也不解釋,程煜卻笑道:“老趙不是那種人,他也沒那麼多閒錢,小翠你毋須替你姐姐擔心了。”
翠玉也點點頭,款款道:“趙大官人只怕是看不上我們這等殘花敗柳的,即便是要納妾,那也得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至於我,這兩年的確也有客人興之所至問我要不要替我贖了身子。可一來這些話本就是酒後歡好時的囈語,當不得真的,即便那位客人真有此意,他總也得過了家中正室的關。做妾也未必比這小館中好多少,遇到良人,大婦不善妒那自然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可世事哪有那麼完美,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也不敢奢望自己有那等運氣。還不如守著這小館,帶著姐妹們仔細賺些身後銀錢,待到無人問津之時,自己若能替自己贖了身子是最好,若是不能,這小館之前的那位姐姐,便是我最好的結局了。”
“以翠玉姑娘你如今的丰采,替自己落下個贖身錢應當不難。”趙半甯似乎是真的有些醉了,口中盡是些感慨。
不等翠玉回答,程煜早已看到她臉上那一抹愁容。
程煜道:“老趙你這又是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了……”
“經驗主義?”趙半甯似乎聽不明白程煜的話,“這經驗又能有個什麼主義?”
程煜情知自己失言,主義這個詞在古代和現代是不同的意思,倒也不去多解釋,只是說:“這是時下一種新解,你一個大老粗懂個什麼。”
趙半甯瞪了程煜一眼,氣呼呼的又喝了杯酒。
“看起來,翠玉姑娘賺得應當不少,你若是按照之前那位姑娘的身價,自是綽綽有餘。可她曾是這勾欄裡炙手可熱之人,哪怕是人老珠黃之後,她那位假母親索取的贖身錢自然也就水漲船高,這其間的平衡,甚是微妙,就不是我們這些外人所能瞭解的了。”
“程大官人說的對。”小翠急急忙忙的蓋棺定論,似乎不希望他們把這個話題深入下去。
程煜笑了笑,強自扭轉了話題,又問:“剛才你們去前頭應酬,我跟老趙就在這院子裡走了走,我發現,院中那假山之下,那水竟是活水。翠玉姑娘,你可知這活水從何而來,又流向了何處?”
“不是從院後的溝渠中來,又流向了側面的溝渠麼?”小玉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翠玉搖了搖頭,輕聲道:“這流水四季不腐,而溝渠卻一年中多數時間都是乾涸的,只在下雨時有水,又哪裡能讓著院裡的淺流長此以往?”
小玉茫然的點了點頭,道:“哦,對呀,姐姐說的對。”
“我初到這小館之中,也覺得奇怪,為何這院子裡就像是有條小河一般。當然,這河也小的過分了,怕是不及尋常溪流千萬分之一的水量,只是一縷涓涓細流。我嘗試找過源頭,那水流應當就是來自於假山之下,但我又不能將假山搬開尋根究底,時間長了也就不去想了。去向倒是跟小玉說的一樣,就是流向了側面的溝渠。水流極涓細,是以出了院子,也就沒有什麼人會在意了。”
“那翠玉姑娘,你可知道這院子建好有多少年了?”
翠玉搖了搖頭,說:“這裡本是個商賈的家院,當初也並不是這般模樣。我也是聽之前那位姐姐講的,她說這院子雖然位置最不好,但在細節上卻多有巧思,若是不考慮前頭生意的問題,住在這裡倒是極愜意的。
她走的時候還有些戀戀不捨,就跟我多交待了些。她告訴我,她原本是在往街口走兩個院子裡,後來這家人要搬走,走的還很匆忙,是以賤賣了這個院子。正巧媽媽想讓她自立門戶,就將這個院子買了下來。
原先這條巷子裡,也並非都是勾欄小館,也有幾個住家的。後來小館多了之後,那些住在這裡的人也覺得多有不便,便都跟教坊司談妥了價格賣出搬走了。
根據那位姐姐所言,她被充入教坊司時,不過七八歲,來到塔城很早,是以知道這院子的情形。那家人也不知道做的是什麼買賣,總之院子裡經常會有些沉悶的聲響,還總看見一趟趟的馬車有貨物進出。
這其實多少有些古怪,畢竟這院子是在巷子最深處,進出多有不便,若是換了別的生意人,肯定是在城外租個庫房更便利些,但那家人卻偏偏就在這裡上貨下貨,但卻又沒有人知道他們家做的什麼買賣。不過那終究是他人之事,那位姐姐當初年紀還小,也不敢多問。
五六年過去了,那位姐姐也到了出閣的年紀。她記得很清楚,就在媽媽讓她掛牌出閣的那一年,這家院子的主人突然開始大興土木,把原先的房屋推倒重建,花了三年才興建完成。
原本以為這家人會更長久的住下去,可偏偏不過一年之後,這家人就欲將此院出售。而那位姐姐當時正是及笄之年,因為彈得一手好琴,是以在這塔城之中也算是頗有些薄名,媽媽便想讓她自立門戶,也好多賺些銀錢。一來二去,就談下了這座院子。”
程煜心中暗暗計算,翠玉小館前一任主人,也就是那位官員的女兒,七八歲就被充入了教坊司直接送到了塔城。五六年後出閣,想來是剛滿了十四歲,因為明朝的律法規定女子十四歲就可以出嫁,而對於翠玉這樣的女子來說,十四歲也就是要掛牌接客的年紀。
然後修建此院花了三年,只住了一年就賣掉了,那個官員之女正是及笄之年,也就是十八歲,那是青樓勾欄女子最好的年華。
而這樣的女人,通常到了三十來歲就已經年老色衰,古代的女人不像現代,各種保養,各種妝扮,到了四十多歲依舊丰姿綽約。在古代,三十多歲還能有些風韻卻依舊會被稱之為徐娘半老,更何況是這種風塵女子,她們只會比普通女人老的更快一些。
所以,估計那個女人搬走的時候充其量也就是三十五歲附近。
“哦,這個小院之前那位姑娘,是多大年紀的時候離開的?”心裡雖然已經有了大致的計較,但程煜還是更嚴謹的問了一句。
翠玉眼神略顯茫然,搖搖頭,道:“這個我卻是不知了,不過,終不過三十五六左右罷,鬢角尚無白霜,但眼角眉梢已有殘敗之色,只是仗著一手好琴,多少還有些雅客光顧,但早已入不敷出,否則,媽媽也不會輕易放她離開。”
果然也和程煜所猜測的差不多,那麼就當那位姑娘在這院子裡住了十八年罷。加上之前九到十年,以及翠玉在這裡住了三年,也就是說,興建這座院子的人,是三十多年前就居住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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