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百川的戰馬踏碎最後一塊浮冰,鐵蹄下迸濺的冰晶混著暗紅血沫,在暮色中劃出細碎的虹。三百騎穿行於枯樹之間,枝頭殘留的凍雪被震落,撲簌簌砸在甲冑上,與凝結的血痂凍成硬塊,每一次顛簸都扯動傷口,疼得他眉心突突直跳。遠處鐵石城方向騰起的濃煙已化作灰黑色的柱,頂端盤旋著鴉群,像極了三年前清河村上空的景象。
“過了這片槐樹林就是風鈴鎮。”阿虎的聲音裹在風裡,少年護心鏡上的冰稜隨著呼吸顫動,“但林子太靜了,連鳥叫都沒有。”
顧百川勒住馬韁,凝視著前方黑壓壓的槐樹林。枯枝如利爪擎天,樹幹間纏繞著褪色的紅布條——不知是哪家娶親時留下的喜幡,此刻在風中發出“嘩嘩”的異響,像無數冤魂在低語。他伸手按上腰間的斬魂劍,指腹擦過劍鞘上的血槽,那裡還嵌著今早從賊兵咽喉刮下的碎肉,混著冰碴,凍成暗褐色的痂。
隊伍踏入樹林的瞬間,積雪下突然傳來“咔嚓”輕響。顧百川瞳孔驟縮,大喊“下馬”的同時,身體已本能地撲向最近的戰馬。一枚絆索從雪下彈起,帶起的鐵蒺藜擦著馬腹飛過,在暮色中劃出冷冽的弧光。受驚的戰馬人立而起,前蹄踢斷一根枯枝,樹幹裡滾出個布包,裡面散落的不是糧食,而是顆顆裹著硫磺的火油蛋。
“散開!是火藥陷阱!”他的怒吼被風聲撕碎。三百騎迅速滾鞍下馬,動作帶起的氣流捲動雪霧,卻見林深處的樹影間,無數絆索如蛛網般縱橫交錯,每根索上都繫著銅鈴,在寒風中發出細碎的“叮噹”聲,與記憶中清河村井邊的風鈴一模一樣。
阿虎趴在雪地裡,刀刃挑開一塊凍硬的布片,下面露出半幅紫霄賊軍旗,狼頭紋章的右眼處有道裂痕,與顧百川腰間令牌嚴絲合縫。少年的指甲深深摳進泥土,觸到地下凸起的硬物——是埋在雪下的陶罐,裡面裝的不是糧食,而是滋滋作響的火硝。
“他們用百姓當餌,引我們踩陷阱。”顧百川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他看著林深處隱約可見的木屋,窗縫裡漏出的不是燈光,而是火油罐的幽藍反光,“去年屠村時,他們也是這麼幹的。”
話音未落,左側傳來孩童的哭聲。那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被粗繩綁在老槐樹下,凍紅的臉頰上掛著冰稜,懷裡緊抱著一隻缺耳的布偶。她的腳邊散落著幾塊硬餅,餅屑旁蜿蜒著一道黑色痕跡——是火藥線,正順著樹根向四面八方延伸。
“別動!”顧百川喝止了試圖衝過去計程車兵,他看見女孩身後的木屋牆根下,積雪被壓出整齊的腳印,那是紫霄賊特有的戰靴紋路,“她腳下至少埋了三罐火藥,貿然靠近會連鎖爆炸。”
阿虎握緊斷嶽刀,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那怎麼辦?眼睜睜看著她死?”
顧百川沒有回答,他解下頭盔,露出滿是血汙的臉,緩步走向女孩。每一步都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輕響,卻刻意避開任何可疑的凸起。寒風吹過他汗溼的內襯,將血腥味吹向四面八方,他聽見樹林深處傳來甲冑摩擦聲,是至少五十人的包圍圈。
“別怕,叔叔帶你回家。”他的聲音放得極輕,像哄睡夢中的妹妹,“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麼,都要閉緊眼睛,知道嗎?”
女孩的哭聲漸弱,只剩抽噎,卻在顧百川伸手觸碰繩結時,突然劇烈掙扎起來,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響。他這才看清,繩結上繫著枚銅鈴,與三年前姐姐上吊時腕間的銀鈴一模一樣,鈴舌上刻著細小的狼頭紋章。
“捂住耳朵。”顧百川的拇指碾過鈴舌,觸感與記憶中姐姐的銀鈴分毫不差,當年他正是拽著這鈴鐺,從紫霄賊手中搶回姐姐的屍體,“三、二、一——”
銅鈴在掌心捏碎的瞬間,他抽出斬魂劍,劍光如電,同時斬斷三道火藥線。埋伏在樹後的賊兵顯然沒料到陷阱被識破,弓弦拉動的“嗡”聲中,顧百川已抱著女孩滾進雪堆。火油箭擦著髮梢飛過,射中遠處的木屋,“轟”的一聲爆響,火舌瞬間吞沒整座屋子,火星濺在雪地上,將火藥線引燃。
“跑!”他大吼著推開女孩,劍光在夜色中劃出圓弧,掃斷最後幾根絆索。三百騎趁機發起衝鋒,馬蹄碾碎燃燒的火硝,濺起的火星照亮賊兵驚恐的臉——他們的鎧甲上,狼頭紋章的右眼處,都有與顧百川令牌相同的裂痕。
混戰在林間爆發時,顧百川看見阿虎揹著女孩突圍,少年的斷嶽刀砍斷最後一根銅鈴索,刀刃上的冰花被鮮血融化,滴落在女孩的布偶上,染出紅梅般的痕跡。他的斬魂劍砍斷第七個賊兵的手臂,劍身上的火硝痕跡在火光中閃著詭異的光,忽然想起陳嘯書房裡的地圖——鷹嘴崖的地形與這裡如出一轍,都是三面環山的死地。
“往西北方撤!”他踢開腳邊的火油罐,罐口流出的松節油在雪地上畫出蜿蜒的線,“那裡地勢高,不易被火藥波及!”
三百騎且戰且退,月光穿過漸漸濃稠的煙霧,在顧百川的護心鏡上投下斑駁光影。他看見鏡中的自己,額髮被血粘在臉上,護心鏡的“死守”二字被火光映得通紅,像極了鐵石城求援信上的硃砂印。遠處鐵石城的鐘聲突然響起,那是趙巖在敲響城防警報,鐘聲裡混著隱約的廝殺聲,比任何催命符都要清晰。
當最後一名隊員撤出樹林時,風鈴鎮的火光已燒紅半邊天。顧百川回望濃煙中的老槐樹,女孩抱著布偶蜷縮在阿虎懷裡,布偶的缺耳處露出半片紙角,上面隱約可見“鐵石城”三個字。他摸出懷中的半塊令牌,裂痕處還沾著新鮮的血,與賊首鎧甲上的紋路嚴絲合縫。
隊伍衝出槐樹林時,暮色已濃。鐵石城方向的濃煙被西北風吹成斜斜的線,頂端的鴉群卻越聚越多,像一團蠕動的黑雲,與記憶中姐姐棺木上覆蓋的烏鴉如出一轍。顧百川摸出半塊令牌,裂痕處的血漬在夜色中泛著幽藍,那是紫霄賊特有的火硝毒,與三年前他從井裡爬出時,沾在令牌上的血跡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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