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處氣眼透進的晨光裡,泥鰍看見糧袋錶面結了層薄冰,宛如撒了把碎鑽。他摸出藏在衣領的冰糧餅,掰下一角塞進阿柱手裡:“含著,別讓牙床凍碎。”餅屑掉進阿柱領口,卻在觸及面板時融化,像極了母親的眼淚。
當鐵石城的戰鼓第七次震動冰層,泥鰍聽見老拐在身後悶哼——那是糧袋帶勒進獨臂傷口的聲音。他想回頭,卻被糧袋卡住頸椎,只能從齒縫裡擠出:“老拐,挺住!”回應他的是一聲模糊的笑,混著血沫噴在他靴面上,凍成暗紅的花。
暗渠出口的冰面終於裂開縫隙,冷風捲著雪粒子灌進來,帶著鐵石城方向的粥香。泥鰍用肩膀撞開冰稜,糧袋邊緣的麻繩割裂掌心,他卻感覺不到疼,只看見城門處趙巖的身影——老城主的甲冑在晨光中閃著光,像極了守護城池的巨神。
“接住!”泥鰍大吼一聲,將糧袋推過冰面。紫霄賊的巡邏隊聞聲而來,箭矢擦著他耳際飛過,卻在觸及糧袋時深深陷入粟米堆,彷彿被溫柔地吞噬。老拐用獨臂掄起糧袋,砸向最近的賊兵,金黃的米粒如暴雨般傾瀉,糊住敵人的眼睛,卻在落地時結成冰晶,像一地碎金。
當最後一袋糧食滾進鐵石城城門,泥鰍癱坐在冰面上,望著自己滿是血痕的雙手,忽然想起出發前地窖裡的孩童——他們攥著空碗的手,比他的更瘦小,更蒼白。他摸了摸腰間的斬馬刀,刀鞘上的“鐵石”二字已被血浸透,卻依然清晰如鐵。
冰面下,暗渠的水流帶走了最後幾粒粟米,宛如一條金色的河,流向希望的遠方。而在渠壁上,不知哪個死士用鮮血寫下“糧至”二字,字跡在晨光中漸漸凝固,像一枚枚釘進紫霄賊心臟的釘子——那是鐵石城的宣言,是被壓迫者的怒吼,更是千萬個像泥鰍、老拐、阿柱這樣的人,用生命換來的生的權利。
硫磺霧障在正午的陽光下褪成稀薄的紗,顧百川的睫毛上還凝著黃色的粉粒,每一次眨眼都像有細針扎刺。三百死士蜷縮在青嵐河廢棄的石橋下,糧袋壘成的掩體後,二十張弩弓在霧中若隱若現,弓弦上的浸油麻繩散發著焦糊味。
“右翼有馬蹄聲!”少年阿林突然壓低聲音,他的耳朵緊貼著冰面,像只警覺的狐。顧百川蹲下身,手掌按在結霜的石板上,感受到三里外傳來的震動——那是紫霄賊的“冰狼隊”騎兵,甲冑碰撞的聲響混著戰馬的噴鼻聲,在霧中形成悶雷般的轟鳴。
“讓老魚帶十人去炸冰面。”顧百川的聲音裡帶著血絲,他指向河心那片泛著幽藍的薄冰,“其餘人跟我去引開步兵。”他的斬魂劍鞘蹭過石橋縫隙,驚起幾隻蟄伏的水鼠,鼠尾掃過他手背,觸感像極了鐵石城地窖裡孩童的枯瘦手指。
阿林望著老魚等人消失在霧中,忽然想起三天前這人在暗渠裡說的話:“我兒子總問,爹什麼時候能回家種麥子。”此刻,老魚腰間的炸藥包晃盪著,像個沉甸甸的承諾,隨時會在冰面上開出死亡的花。
顧百川帶著死士們衝向霧障深處,故意踩斷枯枝,發出“咔嚓”的脆響。不出所料,五百步外的紫霄賊步兵聽見動靜,立即變陣,狼頭旗在霧中劃出猙獰的弧線。他摸出藏在衣領的火摺子,卻在劃亮的瞬間,看見前方影影綽綽的鎧甲——不是紫霄賊,而是穿著前朝服飾的骷髏,他們的兵器還插在冰裡,指骨永遠指向鐵石城的方向。
“放箭!”顧百川怒吼,二十支弩箭破空而出,箭頭的硫磺塊在霧中爆成火球。紫霄賊的盾牌手慌忙舉盾,卻聽見身後傳來驚天動地的轟鳴——老魚成功炸碎了冰面,騎兵的驚嘶聲混著冰水的咆哮,瞬間蓋過了箭矢的尖嘯。
“衝!”顧百川抓住這短暫的混亂,斬魂劍劈斷第一根長矛,劍刃上的硫磺粉被血引燃,發出青藍色的光。他看見一名死士被鉤鐮槍絆倒,卻在倒地時抱住敵人的腿,張嘴咬斷了對方的跟腱,像頭瀕死的狼。
阿林的弩箭用完了,他撿起地上的斷刀,跟著顧百川衝進敵群。刀刃劃過敵人咽喉的瞬間,他聞到對方身上的羊羶味,像極了家鄉牧場的氣息,卻在下一秒,被溫熱的血噴得滿臉都是。
霧障越來越淡,紫霄賊的援軍從四面八方湧來。顧百川數著剩下的死士,從三百到一百五十,再到不足八十,每減少一個人,他胸口的壓迫感就更重一分。當他看見老魚渾身是血地從冰水裡爬出來,左臂已經不見了,卻還死死攥著半塊炸藥包,心中忽然湧起一股近乎絕望的憤怒。
“去鐵石城!”老魚衝著他嘶吼,斷肢處的血在冰面上畫出蜿蜒的紅線,“告訴趙巖,老魚的麥子...種不成了...”話音未落,他轉身衝向敵群,懷裡的炸藥包轟然炸開,血肉與冰屑齊飛,在霧中織出一片猩紅的幕。
顧百川咬碎口中的冰片,薄荷的辛辣刺激著神經,讓他暫時忘卻疼痛。他揮舞著斬魂劍,劍刃砍在紫霄賊的狼頭紋章上,迸出的火星點燃了周圍的硫磺粉,青色的火焰騰起,將敵人的臉映成魔鬼的模樣。
“顧將軍!橋!”阿林的尖叫劃破霧障。顧百川轉頭望去,看見石橋在爆炸餘波中劇烈震顫,橋墩處的裂縫裡滲出渾濁的河水。他突然想起暗渠裡的漕工血字,想起鐵石城地窖裡的空碗,心中一橫,大聲命令:“所有人過橋!快!”
死士們跌跌撞撞地衝上石橋,身後的紫霄賊緊追不捨。顧百川斷後,斬魂劍每一次揮動都帶起血霧,卻在聽見橋板斷裂聲的瞬間,被阿林猛地拽向對岸。
“走!”少年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顧百川在躍過斷橋的剎那,看見紫霄賊的騎兵撞上坍塌的石橋,人馬俱碎的聲響混著霧中未散的硫磺味,形成一曲悲壯的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