檻兒睡得也不安穩。
傍晚,隨著太子去沁芳居的訊息傳來,寒酥、跳珠他們就徹底歇了心思。
幾人不但說話聲兒壓低了,進出更是輕手輕腳,生怕惹惱了這位新主子。
畢竟宮裡多的是稍不如意就把氣撒到奴才身上的主兒,他們當然要緊著皮子。
檻兒有些哭笑不得。
說實話,她並不在意太子去幸誰。
怕他來了又走,又怕他永遠不會來,這樣的日子她上輩子過了小半輩子。
如今才哪兒到哪兒呢。
只是理智歸理智,二十年朝夕相處的習慣潛意識裡卻不是那麼好改的。
所以檻兒做夢了。
夢到了上輩子。
夢到她在東宮和太子的點點滴滴,夢到太子登基,她受封淑妃後他對她的盛寵。
夢到他立她為後。
他站在奉天殿門前親自授予她金冊寶印。
廣場上禮樂肅穆,百官的朝賀聲響徹雲霄,他們的小兒子聲音最響亮。
然而下一刻。
滿場的披紅掛綵和喜樂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素縞白幡,喪鐘陣陣。
坤和宮外。
御醫、朝臣跪了一地。
一聲聲“陛下節哀”、“請陛下保重龍體”如泣如訴,悲痛欲絕。
坤和宮的宮人們泣不成聲。
這是她死後的場景?
檻兒漂浮在半空,見狀愣了愣,隨即她有意識地飄進了生前的寢殿。
屋中死寂一片。
只偶爾傳來幾聲若有似無的哽咽。
檻兒一路飄進臥房,入目便是坐在鳳榻上,懷中抱著她屍身的慶昭帝。
年過花甲的慶昭帝,身上穿的還是那件她臨終前見過的玄色龍袍。
昔日挺拔的男人,此刻佝僂著身軀,眉梢眼角再不復平日的神采奕奕。
就連那頭原本只鬢角處染了風霜的頭髮,此時此刻竟也已是滿頭華髮。
他懷中抱著的那人。
形銷骨立,了無生息。
往日豐腴窈窕的身形,這會兒只剩了一副皮包骨,但她的面容是安詳的。
他就這麼抱著她。
緊緊地抱著。
也不知這麼坐了多久。
“陛下……”
檻兒震驚於男人的一頭白髮和臉上木然空洞的神情,緩緩飄到他面前。
“陛下,節哀吧!”
海順抓著慶昭帝的袍擺,悲痛勸道。
“娘娘已經去了,該鎮魂閉宮了,娘娘生前最是關心您的龍體康健,她若地下有知,定不願見您如此啊!”
慶昭帝無所覺。
仍舊雕塑般抱著懷中人,一錯不錯地盯著某個地方,眼裡卻又好似空無一物。
海順趴伏在地,失聲痛哭。
悲愴的哭聲讓檻兒也忍不住紅了眼。
“怎麼會呢……”
她看看慶昭帝懷裡的自己,再看向他,伸手去摸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但她這會兒的身體呈半透明狀,指尖剛碰上男人的臉便從上面穿過去了。
檻兒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
最終收回。
她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般低喃:“陛下,您這樣,顯得我好薄情……”
話音剛落,慶昭帝的眼睛動了一下。
他垂下眼簾。
抬手撫了撫懷中人舒展的眉眼,聲音嘶啞:“罷了,這四十年,辛苦你了。”
“今後不必伴君如伴虎,不必再小心伺候我,你該是歡喜的,你歡喜就好。”
“你歡喜……”
話音未落,慶昭帝的嘴角溢位血絲。
人也猝不及防倒了下去。
“陛下!陛下!”
“御醫!御醫何在?!”
……
檻兒緊閉著眼,額頭上一層汗,心口像壓著一塊巨石,悶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這時,床帳被人從外面撩開。
一道身影在榻前停下。
“陛下,陛下……”
男人探出的手陡然一僵。
下一刻,檻兒只覺下巴猛地一痛。
她當即皺眉,手本能地揮起來,想把那讓她吃痛的東西從下巴上打落。
可惜剛有動作,手腕就被鉗制住了。
檻兒倒吸一口涼氣。
終於從夢魘裡醒了過來,卻不想一睜眼就對上了一雙冷得徹骨的眸子。
“你夢到了誰?喊的誰?”
“你在孤的後院,想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