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夫人無需多禮。”
駱峋壓下這股不適,來到膳桌前在北面的位置大刀金馬地落座。
“殿下要來怎生也不使人來說一聲,妾身也好讓膳房多備幾樣,您看現在這……”
當著檻兒的面,鄭明芷恭敬又不失親近地嬌嗔。
順國公夫人:“太子妃至孝,這頓膳全照臣婦的喜好安排的,不知殿下駕臨,失禮之處還請殿下恕罪。”
也是好笑。
她母女二人和太子都對一年前的那件事一清二楚,此時三人卻都心照不宣。
唯有檻兒。
只知道太子和鄭氏有齟齬,順國公夫人後來被砍了頭,卻並不知其中詳情。
“國公夫人過府,孤當問安。”駱峋沒接鄭明芷的話,只對順國公夫人道。
“不必拘謹,請坐。”
尋常人家的女婿招待自己丈母孃,除了尊重或多或少都還會有幾分笑臉。
輪到太子,字裡行間禮數確實周到。
但不論是他先一步落座主位的行舉,還是他說這話時的淡漠神情和言簡意賅,都透著一股皇家上位者風範。
這樣的女婿,誰敢對他擺丈母孃的譜啊。
反正順國公夫人不敢。
尤其一年前發生了那件事,順國公夫人對太子除了恭敬便只有怕了。
這會兒聽太子惜字如金,她也沒敢再多言,謝了恩後重新坐回位置。
鄭明芷吩咐人讓膳房加幾個菜後也坐下了,自有宮人伺候太子淨面淨手。
檻兒覺得現在的氣氛詭異極了。
上輩子順國公夫人來東宮她雖也經常到鄭氏跟前伺候,但那時候太子是從沒來同順國公夫人用過膳的。
他是太子,註定了他和尋常人家的女婿不一樣,他不想講究這些虛禮就不會講,也沒人敢挑他的不是。
今兒也不知怎麼過來了。
太子從不允許妾室對鄭氏不敬,更別說這會兒當著外人的面,因此檻兒還是若無其事站回了鄭明芷身側。
“勞請昭訓替殿下侍膳。”
但就在檻兒準備拿起剛剛放下的銀著時,立在太子旁邊的海順突然退開兩步,笑眯眯地朝她看過來。
屋中的氣氛肉眼可見地凝滯了一瞬。
順國公夫人還好。
畢竟在國公府當了這麼多年的主母,雖然對海順的擅作主張很是不滿。
但她也知道海順敢這麼說,就說明他是揣摩了太子的意思才有此一言。
太子要讓這小婦伺候,她即便心裡不滿,此時也萬萬不該她表露出來。
鄭明芷的表情就明顯僵了僵。
不過檻兒沒看她們。
海順代表了太子,太子都預設了,她若還謹小慎微地顧忌鄭氏,意思豈不是她把鄭氏看得比太子還重?
如此低階的錯檻兒不會犯。
於是海順的話一說完,檻兒只稍顯意外地頓了一下就朝鄭明芷無聲福了福身,扭頭來到太子身側。
太子沒察覺到桌上剛剛那一瞬的微妙氣氛似的,不鹹不淡道:“開膳吧。”
檻兒左手輕壓著右邊的袖子,右手執起銀著,默默為太子布起了膳。
誠然,這輩子的她從前沒做過給人侍膳的事,正常情況該動作生疏才對。
但誰叫檻兒當初被選去廣儲司,又被調來嘉榮堂的緣由是兩邊的掌事都覺得她心靈手巧,辦事穩妥呢。
看多了別人侍膳,學會了也不足為奇吧。
反正檻兒沒有刻意裝得笨手笨腳,沒得落了自己和太子的顏面。
給太子侍膳其實不用怎麼擔心會夾錯菜,因為一般情況下,太子幾乎不會表現出想吃哪道菜的意願。
反正每道菜只兩口。
若逢上太子沒有下席的意思,那就把桌上的菜均勻地再輪一遍。
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
譬如昨晚和檻兒一起用膳。
這種時候就考驗侍膳人的眼力了,且一筷子不能夾太多,也不能夾太少。
譬如眼前那道蜜釀紅絲粉。
水晶粉在烹製時被裁成了每段剛好一寸半的長度,粉質剔透順滑,拌有人參筍絲、雞樅菇絲等配菜。
夾這道菜時便不能一筷子下去夾得滿滿的,或是隻可憐兮兮地夾幾根。
而是要剛好夠尋常男子一口的量,還不能只夾粉,必須得和配菜一起,保持粉和配菜各半的比例。
且動作一定要穩,夾菜過程中不能濺起油汁,不能中途讓菜從筷子裡漏了。
所以說侍膳考驗的不僅有人的眼力、領悟力,還有對各種餐具的掌握能力。
因著這種種的講究。
隨著太子一句“開膳”,屋中之人的注意力或多或少都放到了檻兒身上。
有替自家太子妃盼著檻兒丟醜的,有純粹好奇檻兒會怎麼做的,也有替檻兒默默捏一把汗的元淳宮的人。
然而左等右等。
他們期待或擔心的事都沒發生。
相反宋昭訓的布膳。
不論速度還是量的準度以及儀態的規範,都把握得可以說是盡善盡美。
太子剛嚥下口中的食物,再一抬眼,下一道菜便精準無誤地被放到了太子面前的嬌黃釉青花龍小碟裡。
屋中鴉雀無聲。
包括海順在內,都被檻兒近乎爐火純青的侍膳手法暗暗驚掉了下巴。
倒是太子爺,神情淡然自若與尋常無異。
用罷了膳。
太子漱完口率先移步至堂間,鄭明芷和順國公夫人緊隨著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