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們燒道觀不是為了搶書,是為了這枚藏在書裡的銅片,為了師傅用畢生心血繪製的礦脈圖——那些標註在經文批註裡的硃砂點,根本不是釋義,是通往深山銀礦的座標。
“呵……”他低低地笑出聲,眼淚卻順著臉頰砸在書頁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三年來的瘋癲像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猙獰的礁石——他護不住師妹,救不了師傅,連他們用性命守護的秘密,都成了別人升官發財的籌碼。
就在這時,走廊裡傳來腳步聲。
阿竹慌忙把殘書塞進他懷裡,自己則吹滅燈籠:“從後窗走,我引開他們!”
她抓起桌上的硯臺朝門外擲去,墨汁潑在方勝紋地磚上,像朵驟然綻放的黑牡丹。
小道士翻身躍出窗臺,靴底踩碎了窗外的蘭草。
他聽見阿竹被抓住時的喝罵聲,混著秦鶴陰惻惻的笑:
“原來是李幕僚的千金,難怪對我府中這般熟悉。”
劍身在月光下劃出銀弧,他想衝回去,卻被懷中書頁的重量拽住腳步——這是師傅留下的唯一念想,是小茜可能活著的證明。
他鑽進巷弄時,聽見秦鶴在身後喊:“把那白髮道士的師妹帶上來,讓他聽聽熟人的聲音!”
隨即響起的哭喊聲讓他渾身一震,像被投入冰窖。
那聲音太像小茜,帶著被烙鐵燙過的嘶啞,卻在罵到“秦鶴你不得好死”時變了調,露出刻意模仿的破綻。
跑到護城河時,小道士才敢停下喘息。
他靠在斑駁的城牆上,掏出懷裡的殘書,藉著月光一頁頁翻看。
在最後幾頁燒焦的紙縫裡,他摸到塊硬物——是師傅用鮮血寫的“秦”字,旁邊還畫著個小小的兔子,耳朵尖上沾著硃砂,像極了小茜總在他劍穗上系的紅絨球。
“師傅……”他把書貼在臉上,粗糙的紙頁蹭著面板,帶來一陣刺痛。
那些批註裡的硃砂點突然在眼前活了過來,連成條蜿蜒的線,終點正是鷹嘴崖的方向。
原來師傅早就知道礦脈的秘密,燒道觀時故意把殘書留給秦鶴,就是要讓他們順著錯誤的座標去找,拖延時間讓小茜帶著真圖逃走。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天快亮了。
小道士把殘書裹進油布,又將那枚方勝紋銅片塞進劍柄的縫隙,與小茜的黑髮纏在一起。
他望著秦府的方向,那裡燈火依舊,像只蟄伏的巨獸,等著將他吞噬。
“師兄!”阿竹的聲音突然從橋洞下鑽出來,她的左臂被劃了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紅點,
“秦鶴說……說小茜帶著真圖去了省城,他正派殺手追殺!”
小道士的呼吸驟然停止。
他想起老婦說的“送她去個好地方”,想起獨眼龍嘴裡的“知府玩物”,原來都是秦鶴的圈套。
那些被送到藏嬌樓的女子,不過是用來混淆視聽的幌子,真正的目標始終是帶著礦脈圖的小茜。
“我們去省城。”他說,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劍身在晨光裡閃著寒光,劍柄上的黑髮被血浸得發黑,像條凝固的蛇。
護城河的水波里,映出個白髮凌亂的身影。
小道士望著水裡的自己,突然覺得很陌生——那雙眼睛裡燃著的火,既不是瘋癲時的混沌,也不是復仇時的暴戾,而是種近乎虔誠的執念。
他不知道這場追逐何時是盡頭,也不知道找到小茜時,自己是否還能認出那個雙手沾滿鮮血的自己。
但他別無選擇。
懷裡的道經殘頁還留著師傅的體溫,像顆跳動的心臟。
小道士握緊劍柄,轉身朝著東門走去,阿竹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面,兩人的影子在晨光裡被拉得很長,像兩條被命運系在一起的線,一頭連著鷹嘴崖的廢墟,一頭繫著省城的未知。
風穿過城門洞,帶來遠處的船笛聲。
小道士的腳步很快,草鞋踩在青石板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追趕著什麼,又像在逃離著什麼。
他知道秦鶴的殺手此刻一定就在身後,那些繡著方勝紋的黑衣,終將在某個路口與他狹路相逢,用鮮血來續寫這本被燒焦的道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