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他喃喃自語,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張紙,像是第一次認字似的,“去哪了?”
他撲過去把紙撿起來,手指被碗碴劃破了也沒察覺,血珠滴在“捨不得”那三個字上,暈開一小團暗紅。
他一遍遍地讀,讀得嘴唇發白,讀得牙齒打顫。
讀到最後那句被墨團糊住的“真的走啦”,突然捂住臉蹲了下去。
他想起小時候她搶他的糖葫蘆,咬了一口又塞回他手裡;
想起她偷偷把師傅的酒換成醋,被發現時躲在他身後扮鬼臉;
想起她趴在他背上看星星,說“師兄的背比稻草堆舒服”。
那些被他當作尋常的日子,此刻像燒紅的烙鐵,一下下燙在心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抬起頭,臉上早已分不清是淚還是汗。
他把信紙小心翼翼地摺好,塞進貼胸的口袋裡。
然後像瘋了似的在屋裡翻找,把小茜的布鞋揣進懷裡。
把那半塊饊子塞進袖中,連牆上掛著的獸皮都扯了下來——那是小茜昨天說像狐狸的那張。
他衝出小屋,在雪地裡狂奔,呼喊著小茜的名字。
聲音撞在冰稜上碎成一片,又被風吹散,連只驚飛的鳥都沒有。
他摔倒了又爬起來,膝蓋磕在石頭上滲出血,混著雪水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紅痕。
太陽落山時,他癱在雪地裡,看著天邊的晚霞一點點暗下去。
懷裡的布鞋被體溫焐得溫熱,像小茜總愛揣在他手裡的暖爐。
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然後慢慢站起身,朝著遠離漢水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要去哪,只知道不能回那個空無一人的小屋。
鞋子很快磨破了,光著的腳踩在雪地裡,凍得失去知覺也不覺得疼。
頭髮亂糟糟地粘在臉上,結著冰碴,像頂著團枯草。
路過集鎮時,有人把他當乞丐,扔過來半個窩頭。
他接過來塞進嘴裡,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糖畫攤的兔子,攤主揮著鏟子趕他,他也不躲,只是機械地轉身,繼續往前走。
夜裡就睡在破廟裡,神像的胳膊斷了一隻,他蜷縮在底下,把小茜的布鞋緊緊攥在手裡。
有野狗進來覓食,他從懷裡摸出那半塊饊子扔過去,野狗叼著饊子嗚咽兩聲,趴在他腳邊睡著了。
他不再練劍,郭靖送的短劍被扔在泥坑裡,劍鞘上的鯊魚皮泡得發脹。
他像個被抽走魂魄的木偶,白天走,晚上睡,只有摸到懷裡的信紙和布鞋時,眼神才會動一動。
走了半個月,道袍變得破爛不堪,沾滿泥雪,遠遠望去真像個乞丐。
路過小河時,他彎腰喝水,看見水裡那個鬍子拉碴、眼窩青黑的人影,愣了半天沒認出來。
直到脖子上的玉墜晃了晃,他才想起自己是誰——是小茜總叫的那個師兄。
那天傍晚,他走到石橋上,橋洞下的餛飩攤飄出蔥花香味。
老婆婆遞來一碗餛飩,湯裡漂著個兔子形狀的餛飩。
他剛舀起來,眼淚突然掉進碗裡,濺起小小的水花。
“婆婆,”
他啞著嗓子問,
“人會不會走著走著,就忘了自己要去哪裡?”
老婆婆往他碗里加了勺辣椒油。
“忘了就停下來歇歇,等想起來再走。”
他捧著碗坐在橋邊,看著晚霞把河水染成金紅色。
那顏色像極了第一次見小茜時,她臉上映著的桃花色。
他想起信裡那句話。
“等哪天你看到天邊有朵像兔子的雲,那就是我在看你。”
抬頭時,天邊果然有朵雲像只蹦蹦跳跳的兔子。
他低下頭,把那個餛飩放進嘴裡,慢慢嚼著,眼淚卻流得更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