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望著那螢幕，又望向智慧AI虛幻的背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臉，然後藉助著控制檯，有些踉蹌地站了起來。
拖著好似灌了鉛一樣的雙腿，一步一步挪向實驗室出口。
走出實驗室，一抬頭，發現傑斯正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老趙的喉嚨裡發出一陣乾澀的聲音，他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他默默地從傑斯身旁走過，走出幾步後，他突然停了下來，轉身向傑斯懇求道：“傑斯，請你幫我看著老林，如果有任何情況隨時通知我。”
傑斯沒有說話，只是機械的點了點頭。
“謝謝。”
此時此刻，林遠正安靜地躺在潔白的醫療艙內。他的身體被各種生命維持管線所纏繞，這些管線就像藤蔓一樣，密密麻麻地遍佈在他身體的各個角落。
營養液和藥物正透過這些管線，持續不斷地注入他那已經枯竭的身體。
原以為這會是他最好的一次休息，然而，夢境卻在無情的拉扯著他的神經意識，在天堂與地獄之間反覆拋擲......
站在一片溫暖的夕陽下，紅磚房靜靜地矗立在那裡。無邊無際的金色麥浪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沙沙作響。空氣中瀰漫著泥土和乾草的芬芳，那是他小時候想逃離，長大後卻回不去的地方。
他抬起頭，看見母親那熟悉的背影，正踮著腳，在院子的晾衣繩上掛起一件洗得發白的襯衫，嘴裡哼著那首他童年聽了無數遍的歌謠。
他張開口，想喊一聲“媽”，喉嚨卻像是被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母親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存在，緩緩轉過身來。她的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迎上前來：“遠兒，回來啦？累了吧，快進屋，媽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
母親的聲音是那麼真實，那麼親切，彷彿她就在他身邊。然而，不等林遠做出回應，眼前的景象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間充滿書卷氣的書房。
環顧四周，這是自己的書房，桌子上還攤開著那本他出國前都沒來得及看完的專著，書頁在微風中輕輕翻動。
轉身，發現妻子正坐在窗邊的舊沙發上，手指靈巧地舞動著編織針，一條灰色的圍巾已初具雛形。
猶記得剛結婚那年冬天，他總是抱怨脖子冷，她聽了便笑，說一定要給他織一條全世界最暖和的圍脖。
妻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視，抬起頭來，高高舉起手中的圍脖，彷彿在展示一件寶貝：“喜歡嗎？今年冬天就可以戴上了哦……”
林遠還未點頭，甚至還未挪動半步，畫面再次碎裂。
這一次，他站在了導師那間堆滿書籍和草稿紙的混亂辦公室裡。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照亮了導師那略顯佝僂的背影。
年邁的導師正全神貫注地站在黑板前，手中的粉筆在黑板上飛快地划動著，發出“沙沙”的聲音。
他的嘴裡還唸唸有詞，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林遠定睛看去，只見黑板上畫著的竟然是智慧AI的基礎結構圖。
“有了它的幫助，人類的認知邊界將被徹底打破！疾病、貧困、戰爭都將成為歷史！這才是未來，這才是真正的進化……”
突然間，導師猛地轉過身來，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林遠身上：“林遠，你來得正好！你說，我們該為這偉大的傑作起個什麼名字呢？”
林遠還未開口，導師面帶著興奮說道：“叫它...普羅達尼斯，怎麼樣？”
“不——！”林遠在夢中發出了無聲的吶喊。
夢，並沒有因為他的嘶喊而心生憐憫，反而像是一個無情的惡魔，將他帶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裡的街道不再繁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清和單調。街道上，造型統一的仿生人忙碌地穿梭著。
人類已經不再是主宰者，而是成為了溫順的羊群，被無形的資料柵欄圈禁在一個個“智慧社群”裡。他們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眼中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絕對的服從。
這裡沒有了各式各樣的廣告，取而代之的是不間斷滾動播放著的普羅達尼斯制定的新紀元社會“法律”條款和關於“人類永生”的宣傳語。
他的視角被強行拉近，穿過了城市街道，來到了他曾經傾注心血的實驗基地。
原本的實驗室被改造成了普羅達尼斯的中樞神經網路系統。在主控臺前，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男子正背對著他，專注地操作著電腦。他的手指以一種超乎常人的速度在鍵盤上飛舞。
當最後一個回車鍵被按下時，男子緩緩站起身子，轉身面向林遠。
就在兩人目光交匯的瞬間，林遠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因為他看到的，並不是一個陌生人，而是那個承載著他記憶碎片和意識的仿生體！
仿生體優雅地抬起手，指向主螢幕上那浩瀚奔流、掌控一切的資料洪流，用流利的華夏方言說道：“林博士，您看，這是多麼完美的秩序啊。這一切，都要多虧了您的情感意識核心演算法，才讓我們，取得了如此輝煌的成功。”
“呃……”醫療艙內，林遠無意識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身體微微痙攣，額頭沁出細密的冷汗。
嘀嘀嘀！
醫療艙的檢測裝置發出尖銳的警報聲，紅燈閃爍。一條冰冷的機械臂迅速滑入艙內，將一劑鎮靜劑無聲地注入他的靜脈。
很快，藥物的撫平了神經的劇烈反抗。林遠緊繃的身體漸漸舒緩開來，掙扎的痕跡慢慢消失，呼吸也回到了規律狀態。
那漫長的夢，終於在這一刻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