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頭豬的稱完,報出總數和錢數時,張春城忍不住“嘿”了一聲。
“張春城家,十五頭,總重三千一百零五斤!一塊四一斤,總計四千三百四十七塊!”趙老四大聲宣佈,既是給張春城聽,也是給所有眼巴巴看著的人聽。
隨後趙老四從隨身挎著的黑色人造革包裡,掏出一大摞用牛皮筋紮好的鈔票,動作熟練地數出一沓,又數出零頭,遞到張春城手裡:“春城兄弟,你數一哈,四千三百四十七塊!”
張春城接過那厚厚一沓鈔票,手指頭都有些微微發抖。
他也沒避諱,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蘸著口水,一張張地清點起來。
數完,他咧開大嘴,朝老婆使了個眼色。
他老婆立刻從懷裡掏出個早就準備好的厚布口袋,張春城把錢一股腦塞了進去,兩人臉上是壓也壓不住的狂喜。
開了個好頭,後面的人更是心頭髮熱。
一戶接一戶,合作社集體豬場的社員們依次把自家的豬趕出來過秤。
隨著肥豬的運出,拿到錢的社員們都沒有離開,依然守在這裡,看其他家的豬稱重。
輪到張華安了。
他家只有十頭豬被趕了出來。
這十頭豬看著和其他家的沒啥區別,也是肥頭大耳。
但張華安和他老婆站在豬群后面,臉上的表情卻跟別人不一樣。
沒有那種熱切期盼的紅光,反而帶著點灰敗和強撐的平靜。
尤其是他婆娘,眼圈還有點紅。
人群裡有些細碎的議論聲飄過來:
“華安這次虧慘了……”
“唉,就怪那點子生菜籽餅渣渣,幾百塊啊,打水漂了……”
“那五頭病豬,後來不是也賣了麼?聽說才賣成一塊錢一斤,一頭也才一百三四十斤……”
“可不是嘛!五頭豬就少賣幾百塊。”
這些議論像針一樣紮在張華安耳朵裡。
他低著頭,用力揮著竹條,把那十頭豬往磅秤方向趕,動作有點粗魯,像是在發洩。
“張華安家,十頭豬,上秤!”趙老四的喊聲打斷了他的懊悔。
夥計揪著豬耳朵往上拖。
張華安也上前幫忙,動作有點木然。
“二百零八斤!”
“二百零五斤!”
“二百一十斤!”
……
十頭豬稱完,分量都不差,平均下來也有二百出頭。
可張華安聽著那報數聲,心裡卻沒有半分喜悅,只有更深的苦澀。
要是那五頭還在……
“張華安家,十頭,總重兩千零六十斤!一塊四一斤,總計兩千八百八十四塊!”
趙老四數出錢遞過來。
厚厚一沓,但比起其他人明顯薄了不少。
張華安默默接過錢,手指頭捻了捻厚度,喉嚨滾動了一下,沒說話。
數完錢兩口子低著頭,快步離開了中央那片喧囂熱鬧的區域,躲到了人群外圍的角落裡。
張華安蹲在地上,抽出一支菸,劃了好幾根火柴才點著,狠狠吸了一口,煙霧繚繞裡,那張黝黑的臉更顯得愁苦。
王建安一直站在稍高點的土坎上,看著整個稱豬的過程。
張華安那落寞的背影和蹲在牆角抽菸的樣子,他都看在眼裡。
他理解張華安的憋屈,那幾百塊的教訓,對一個普通農戶來說,太痛了。
集體豬場十五戶的豬終於全部稱完,錢貨兩清。
接下來是那十戶沒加入集體豬場,但自家也養了十頭豬的社員。
雖然規模小點,但每戶也能拿到小三千塊,同樣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養豬場的氣氛依舊熱烈。
就在稱這十戶人家的豬時,養豬場外又來了一群人。
領頭的是四大隊的霍書記,他今天特意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中山裝,風紀扣扣得一絲不苟。
他身後跟著十幾個其他大隊,小隊的隊長,眾人都好奇又羨慕地看著養豬場內熱火朝天的賣豬場面。
更顯眼的是霍書記旁邊還有兩個年輕人,其中一人脖子上還掛著個相機,鏡頭蓋已經開啟了,另一個手裡拿著筆記本和鋼筆。
“霍書記來了!”有人眼尖,喊了一聲。
人群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