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人來人往的廠區過道里,冷風吹在滾燙的臉上,張澤安只覺得心裡又沉又悶。
“媽的!啥子東西!”張春城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眼睛都氣紅了,“國營廠了不起?臘肉咋了?嫌我們土?他祖宗八代不也是泥腿子!老子還不信了,有錢還買不到飼料?!”
張澤安抹了把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春城,不要太生氣。大廠走不通,建安不是說了嗎?甜城小廠也多,我們去碰碰運氣,總有活路。”
兩人在甜城的大街小巷裡亂轉,甜城比雁縣大多了,也雜亂得多。
問了好幾個蹬三輪的,看鋪子的,才有人含含糊糊地指了個方向:“城西頭,富源巷那片,小廠子作坊多得很,賣啥的都有,你們去碰碰運氣。”
富源巷?
名字聽著挺富足,可越往裡走,心越涼。
巷子窄得只容一輛三輪車勉強透過,兩邊的破磚牆糊滿了層層疊疊的“老軍醫”、“通下水道”廣告。
地上汙水橫流,混著爛菜葉,煤渣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油膩汙垢,踩上去“啪嘰”作響。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劣質香精和黴變穀物氣味燻得人腦袋疼。
一塊邊緣都腐朽了的破木牌子掛在兩扇鏽跡斑斑的門上,上面用紅漆潦草地寫著:甜城富民飼料加工廠。
鐵皮門虛掩著,裡面傳出“哐當!哐當!”聲。
張澤安和張春城站在門口,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遲疑。
這地方,跟剛才去的川東廠比起來,簡直是天上地下。
“進去看看?”張春城遲疑道。
張澤安嘆了口氣:“來都來了……”
推開吱呀作響的鐵皮門,裡面是個不大的院子,滿地汙水橫流,混雜著飼料粉末,踩上去黏糊糊的。
幾間低矮的磚瓦房歪斜地立著,最大的一間是粉碎機房,窗戶玻璃碎了好幾塊,糊著髒兮兮的塑膠布,巨大的噪音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
另外幾間看樣子是倉庫,門敞開著,隱約能看到堆成小山的飼料袋。
一個穿著件沾滿油汙,早已看不出原色西裝的胖男人正站在粉碎機房門口,唾沫橫飛地指揮著兩個工人把剛生產出來的飼料裝袋。
他脖子上掛著條黃澄澄的鏈子,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刺眼的光。
“老闆!”張澤安喊了一聲。
那胖子聞聲轉過頭,看清門口站著兩個穿著土氣,但眼神不怯場的人,臉上瞬間堆起熱絡的笑容:
“哎喲喂!兩位老闆!貴客!貴客臨門啊!買飼料哇?快請快請!屋裡坐!喝口熱水!”
說著他熱情地把兩人讓進旁邊那間所謂的“辦公室”。
所謂的“辦公室”,比院子好不了多少。
一張破辦公桌,兩把掉漆的木頭椅子,牆上貼著一張褪色發黃的財神爺年畫,算是唯一的“裝飾”。
胖子自稱姓趙,是這富民飼料廠的老闆。
他殷勤地拿出兩個佈滿茶垢的搪瓷缸,給兩人各倒了一杯渾濁的白開水。
同時熱情的介紹著:
“兩位老闆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有眼光!有魄力!
我們這富民牌飼料,那可是甜城周邊十里八鄉老百姓用出來的口碑!
價格絕對公道,效果那也是巴適得板(非常好)!
用的都是上等玉米、進口豆粕、新鮮魚粉!
科學配方,營養均衡!
豬吃了那是噌噌長膘,毛色油光水滑,精神頭十足,還不得病!
比那些國營大廠的玩意兒強到多了!”
趙胖子拍著胸脯保證,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張澤安臉上了。
他報出的價格,果然讓人心動:濃縮料一袋才15塊錢!
比保鎮供銷社老陳的賣的便宜一半多!
張澤安心裡盤算著,這價格確實太誘人了,要是質量真像他說的……
他留了個心眼:“趙老闆,價格是好,但你這飼料……能看看成色不?聞著這味,有點衝啊。”
“哎呀!張老闆好靈的鼻子!行家!”趙胖子毫不尷尬,反而像遇到了知音,“這是最新科技!
加了我們廠獨家秘方,德國進口的高階促生長香精!
香得很!
豬鼻子最靈了,一聞到這味兒,口水嘩嘩的,搶著吃!
至於成色,你放一百二十個心!”
說著他起身快步走到牆角一個敞著口的飼料袋旁,抓了一大把深褐色的飼料顆粒,回到桌前。
“來來來,兩位老闆請看!”趙胖子把手裡的飼料攤開在滿是油汙的辦公桌上,“看看這顆粒,多均勻!多飽滿!
看看這顏色,油光鋥亮!
再聞聞這純正的香味兒,勾魂!”
那刺鼻的香精味隨著他的動作更加洶湧地撲來。
張澤安和張春城皺著眉湊近。
顆粒看著大小是挺一致,但顏色深得發烏,透著一股子不自然的褐色。
張澤安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地捻起一小撮,在指尖搓了搓,顆粒邊緣有些扎手,粉末沾在指腹上,感覺又粗又澀。
“這摸著咋個這麼糙?跟砂子似的?裡頭摻啥子了?”張春城心直口快,直接問了出來。
趙胖子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小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但立刻又被更誇張的笑容掩蓋:
“哎喲!張老闆真會開玩笑,哪能呢?!
我們這是正經飼料,這是科學!
科學懂不懂?
特意新增了精確配比的優質麥麩和天然骨粉。
增加粗纖維,促進腸道蠕動,還補鈣。
豬吃了消化好,骨頭硬實,長得才結實。
你們要是不放心?
好辦,我現場給你們演示個高科技。”
說著他變戲法似的拿過桌上一個搪瓷缸子,裡面還有半杯水。
只見趙胖子把手裡那把飼料“嘩啦”一下全倒進了水杯裡,然後得意地看著張澤安和張春城:“兩位老闆,看好了,高科技膨化技術,見證奇蹟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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