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唐州的暑氣尚未消褪,錦州城的青石板卻已染上幾分蕭索。
秦家祖宅的前庭桂樹開了頭茬花,細碎的金黃落了滿地,卻無人有閒情撿拾。牆角的更夫棚裡,護院們正摩挲著腰間的環首刀,刀鞘上刻著的錦江浪花紋路,在日光下泛著冷光。
“娘!出大事了!”
秦婉姝撞開母親廂房的雕花槅門時,裙角掃翻了廊下的青瓷痰盂,脆響驚飛了簷下築巢的雨燕。
月白色的襦裙下襬沾著些泥星,髮間那支點翠嵌珠的步搖歪斜欲墜,每走一步,鬢邊碎髮都隨著急促的呼吸顫動。
秦文錦斜倚在鋪著絲綢鴛鴦褥的軟榻上,指尖捻著一枚通透的翡翠護甲。
聽聞聲響,她只緩緩掀開眼簾,眼尾那顆被唐州仕女效仿的硃砂痣,在燭火下像一滴凝而未落的血。
“慌什麼?”
她的聲音帶著午後小憩後的慵懶,任由身側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繼續揉肩。這是她從嘉州買來的“侍墨”,專選眉目清秀的少年,按唐州特有的手法按壓肩井穴。
四十二歲的秦文錦保養得如同滄瀾江岸邊熟透的荔枝,蜜色肌膚在蜀錦的映襯下泛著瑩潤光澤。
聽著女兒斷斷續續的敘述,直到“丟了幾顆人頭”傳入耳中,她才用翡翠護甲輕叩榻邊的斑竹小几:“人頭?”
柳葉眉挑起半寸,語氣裡聽不出波瀾。
自朝廷開始削藩,天下就有了亂象,到處都在死人,幾顆人頭實在算不得什麼。
“還留了話,”秦婉姝湊近母親耳畔,壓低聲音說道:“那小廝說……讓您去唐王府拜見唐王。”
“唐王?”
秦文錦陡然睜眼,瞳孔裡閃過冷冽的精芒。
她撐著軟榻坐起身,錦被滑落露出藕荷色裡衣,領口處繡著的金線隨著動作繃出利落弧線。
方才的慵懶瞬間斂去,倒像是換了個人。
“人頭是誰的?莫不是……”
“正是安插在唐王府的子弟!秦仲垚、秦伯川……”
秦文錦沉默片刻,揮手讓侍墨退至屏風後,赤足踩在冰涼的青磚上,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
八月的清風捲著桂花香撲來,隱隱還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
“就憑唐王府那個小胖子,哪來的人手做這等事?”
秦文錦盯著庭院裡搖曳的羊角燈籠,燈影裡彷彿映著二十年前,她從母親手中接過家主令的景象,
那時唐州尚算太平,秦家靠經營井鹽與絲綢富甲一方,為了獲得朝廷特供,她們和王府的關係還不錯。
“我已讓‘江豚’去查了。”
秦婉姝口中的“江豚”,是秦家豢養的暗衛,專門負責打探訊息。
“做得好。”
秦文錦點了點頭。
“娘,你說會不會是朝廷……?”
“不可能!”
秦文錦打斷她,隨手摘下鬢邊珍珠釵,在妝臺香灰裡劃出道道痕跡,“朝廷需要我們穩住唐州局面,真把人逼急了,咱們開了城門投效‘那位’,朝廷豈不是斷了後路?”
母女倆說話間已行至前庭。
青石板上用石灰粉畫了十二個圓圈,圈內整齊擺放著十二顆頭顱。
秦文錦蹲下身,用翡翠護甲挑起一縷死者散亂的頭髮。
她認出那顆頭顱,正是她的遠房侄子秦伯川,半月前還特意送來唐王府裡的新鮮荔枝,如今雙眼圓睜,瞳孔裡凝著未散的恐懼,脖頸切口平滑如鏡,連唐州最鋒利的“唐刀”都難有此等利落。
“家主,”驗屍的老大夫躬身稟報,指尖沾著的艾草膏掩不住血腥味,“這切口平滑得像用冰稜切割,絕非尋常兵刃。您看這顆……”他指著一顆頭顱微張的嘴,“舌尖被咬斷,死時定是見了極恐怖的景象,似是中了邪術。”
秦文錦起身拍了拍裙上的灰。
“先將頭顱收進冰窖,”她吩咐管家,“等尋到屍體,一併收回。給各家眷發五倍撫卹金,再送兩匹雲錦——秦家在唐州立足百年,不能寒了死者家人的心。”
話音未落,負責打探的暗衛趕了回來,單膝跪地時,斗篷上的露水灑在青石板上:“家主!大小姐!屬下剛剛打探到,不止咱們秦家,另外七家安插在唐王府的人……頭顱也全被送了回去!”
“你說什麼?”
秦文錦扶著廊柱的手猛地收緊,指甲幾乎嵌進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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