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塵軒瀰漫著長寧香的氣息。
阮修墨怕餘毒反噬,一直在屋裡放置長寧香,三個月下來,屋裡的器具似都燻入了味。
這些日子她雖沒有搬回來住,卻也時常回來看望。
每次來,他都總是昏昏沉沉地睡著,偶爾醒來神智也不清醒,強餵了流食,不過多久又會睡著。
桃夭看著榻上長髮披散,清減一大圈的男人,瞬間紅了眼尾。
她進屋的瞬間,男人的視線就落在她身上。
微微彎了一下唇。
彷彿在說,時間太慢了,歲月也太長了。
曾經他彷徨無措,不知如何才能理所當然地告訴她,他心悅於她。
更不知該不該將她拉進他身處的漩渦中,那樣顯得他自私自利,可應嬤嬤說,真正的喜歡,哪有理智可言。
那個時候,他只知道應嬤嬤是父親留下暗中替她維持斷鐲上香薰的老人,她時不時提供一下浮塵軒的訊息給母妃,只不過是為了能夠光明正大留在他身邊。
可他沒想到,應嬤嬤竟就是瓔珞,而在落水的那一夜,她便認出了桃夭的身份。
難怪,她全力促成他與桃夭,不斷地鼓動他將新娘換人……
可若知道解開自己身上的蠱毒,要讓心愛的她為他死過一回,要讓自己經歷一遍失去她的痛苦,他寧願當初從未娶她。
自清醒以來,他沒有一刻想起過舒太妃。可如今他忽然想起了,卻一隻有淡淡的一絲記憶。
兒時父王常說,母妃像喜歡湛弟一樣喜歡他。
等你長大了,會更親近。
這是一個謊言。
漫長的謊言。
他以為自己會習慣,習慣被漠視,被驅逐,被傷害。
可他發現,那些疼痛只要舒太妃存在的一日,都無法消弭。
如今她走了,或許是對他最後的慈愛吧?
“怎麼?看到我還活著,沒機會娶新王妃了不高興?”見他半天不說話,桃夭勾唇挪揄,含笑看他。
他伸出手,桃夭順勢攥緊他粗糙的指尖。
“別哭。”
夜澈眼底的詫異一閃而過。
他……哭了麼?
他的眉心微微擰起。
他怎能在桃夭面前,為一個不值得的人流淚?
桃夭拿著手帕抹過他的眼角,“都過去了。”
不難猜到,逐風他們定是告訴他舒太妃的結局。
他啞著聲,“不覺得……我變得懦弱無能?”
“你也是肉體凡胎,哭有什麼了不起的……”桃夭眉間莞爾,“那天我受傷的時候,你哭得可比誰都慘……”
一語未盡,握住她的大手突然用力,人也被他拽進懷中。
他用盡全身氣力抱著她,默不作聲,只是緊緊抱著不鬆手。
桃夭有些後悔提及那一日,歉然道,“沒事了,我們都沒事了……”
過了許久,男人顫抖的手終於緩緩鬆開,“你說得對。”
他長指撩開她垂下的兩縷青絲,鼻息間噴灑著長寧香的味道,視線落在她受傷的位置。
“以後,我不會讓你再經歷這些……待我痊癒,就帶你去北疆一路遊山玩水,看看京都城以外的九穆,可好?”
桃夭沒想到他知道自己的心願,她一直想離開京城,看一看外面的世間。
忽然,她擰眉道,“可是父皇鐵了心要把皇位提前禪讓給你,說等你痊癒就……”
“那我便不要那麼快痊癒了。”他低沉的嗓音附在桃夭耳際,“北疆那兒的天色極美,空氣也好,記得告訴父皇,那裡最適合咱倆養身體。”
他十五歲就上陣殺敵,好不容易守住邊境平息戰亂,剛回京不到一年,又想奴役他,哪來那麼便宜的牛馬?!
桃夭光是聽著就覺心動不已。
一抬眼,撞進他滿是算計的眼底,失笑,“你哄我幫著你欺君?”
夜澈臉皮極厚,將人攬得更緊,“咱們夫妻一體,當然應該勠力同心。而且……”
他的話戛然而止,桃夭忍不住追問,“而且什麼?”
他默了默,眸色晦暗,“而且,父皇想必很想抱上孫兒吧,我猜,他定會舉雙手同意。”
說話時語氣極輕,如情郎一樣呢喃,桃夭耳際瞬紅,飽滿的唇緊抿著,用力錘了他一下,“你別胡說!”
他們倆至今還沒圓房,說什麼孫兒……
而且,她嫁給他的時候,說好了假夫妻,即便夜澈動了真心,她似乎也沒答應過他,要假戲真做吧!
夜澈知道桃夭又開始習慣性嘴硬了。
他沉沉換了口氣,“夭夭……你喜歡我嗎?”
桃夭愣住。
他未免也太直白了些!
難道他還有讀心術不成?
卻不知,她手足無措,黑眸清亮無辜的模樣落在夜澈眼中,讓他只想將她摟緊懷裡,狠狠地親一頓。
他微微湊近,聲音黯啞,“夭夭,我對你不好嗎?”
他這麼叫她,又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桃夭根本硬氣不起來。
“你對我很好。”
想起他的那些好,桃夭整個人都要被他溫暖的身軀和灼燙的眼神融化了。
他的喉間滾了滾,指腹流連,從她的臉頰滑到耳際,再到脖頸,最後,輕輕捏住她尖細的下頜。
“跟我在一起,難道不開心嗎?”
桃夭說不出話來。
不開心嗎?
她的所有不開心,都是他用強而有力的身軀為她擋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