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副尊榮，去不了前院。
至於後院，鍘藥、碾藥有夥計，炮製藥材聽夥計說是張大夫親自動手，
即便讓他做，他也不會。
之前加入醫館的感動欣喜，已經消失殆盡，只剩下自我懷疑：他真的有用麼？
他站在後院門口，透過門縫看前院張雲霄治病。
一瞬間他竟希望，那給孩子看病的，那箍著孩子大腿的，是他自己。
張雲霄並不知道有隻眼睛隱秘地觀察著他。
他現在顧不得那麼多。
骨折處理到了最關鍵的步驟，固定。
對齊骨骼只是第一步，如果不能固定住，一切就都沒意義。
但在固定之前，還有一樣要做，敷藥。
張雲霄一手拖著孩子小腿，透過手感和病灶顯影確定斷面仍然貼合，一手開啟瓷罐，挖出裡面藥膏。
這藥膏名為續斷膏。
起這名字，不是因為這藥膏能讓斷肢斷而復續，或者藥效驚人，起了這麼個唬人名字；而是因為續斷膏只有一味藥材，名為續斷。
續斷的藥效也沒有如他的名字那樣神奇，不過是能活血化瘀、補腎壯骨而已。
將斷續膏抹好，纏上繃帶固定藥膏，再上夾板。
夾板一共有五個，小腿四面四個夾板，然後再放一個夾板在腳底用來託底，避免腳部關節活動。
夾板本身就有固定，完事之後，再在最外面以粗布綁縛固定。
“好了。”這一下，孩子左小腿比右小腿直接大了兩圈不止。
孩子他媽如釋重負：“謝謝大夫，謝謝大夫。”
“先不忙謝。”張雲霄說：“回去之後，兩天之內不可下床，不可下地，不可側躺，受傷腿不可活動。
“就這麼說吧，吃喝拉撒都得躺著。”
當媽的還沒什麼，孩子先哀嚎起來了。
孩子一哀嚎，當媽的也猶豫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這，孩子還小，這恐怕受不了吶。”
“受不了也得受。”張雲霄決定實話實說：“要不然腿就瘸了。”
瘸腿？！兩人如遭雷擊。
“這麼小的孩子，如果跛了，且不說他今後的生計，對於他的自尊、自信也是個巨大的打擊。”張雲霄感覺自己簡直苦口婆心：
“沒有這件事，這孩子或許會有一天金榜題名，踏馬遊街。
“而一旦跛腳，他大機率就只能種一輩子地。”
“好，好，”孩子他媽將差賭咒發誓了：“這兩天我已經看顧好他，絕不讓他亂動。”
“兩天之後，你再帶孩子來這裡。我得給孩子換藥，順便評估情況，如果骨頭長得好，就要開始康復訓練了。
“只有這樣，才能保證他痊癒之後腿腳的正常功能。”
孩子他媽連連應是，千恩萬謝的走了。
兩天以後，他們並沒有來。從此，張雲霄再沒有見過他們。
或許是因為家裡沒錢，付不起診費和夾板費。
或許是當媽的回去跟村裡人說了，村裡說城裡的大夫都坑人，用了什麼土方土辦法。
或許是覺得康復總還得給他診費，有這些診費可以多澆幾畝地，多收幾畝糧食了。
可能性太多。
唐朝貞觀八年，雖然史書上稱為盛世，但聚焦在升斗小民，活得仍然艱難，
死亡都是尋常，僅僅是瘸腿，已是上天恩惠了。
他們就這麼消失了，跟來時一樣突然，只留下張雲霄心底裡持續很久的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