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利·查拉圖事件簿——往日幻影
……
灰白，一片無盡的灰白。
時間帶走了榮耀也帶走了血恨，在流行遺忘歷史崇拜宏大敘事的年代裡，鋼鐵的叢林不再噴吐致命的廢氣，這似乎是某種好事，但相對的也是一個時代痛苦死亡的殘忍寫照。
當進步停滯，當混亂橫行，當理性被愚昧的瘋狂所取代，一個帝國分崩離析。
世界在重組，未來在解體，從覆蓋天際的日不落到凜冽寒風下的兩極，再到後來，歷史總在朝著無可救藥的谷底滑坡。
短短八十年，八十年的時光是那麼漫長。
八十年，又是無比的短暫。
在宏偉漫長的歷史面前，不過一粒渺小的塵沙，可在當下，在正在進行的世界中，又無比高聳，無比沉重。
八十年，一個無法逾越的距離。
八十年，一道不可戰勝的天譴。
它不會比日不落曾經的輝煌更長久，現在不會，但未來呢？
迷茫席捲了破碎的三島，物慾和不願從幻夢中將頭拔起的頑固摧毀了帝國復興的最後一次良機。
也許那良機從不存在，可拋開一切外界因素的影響，生活在餘暉下最後一批帝國子民的自我放棄與墮落，無疑是對這個已然分崩離析的龐大帝國屍體紮下最後一刀的兇手。
唯一的，不可辯解，無法否認的。
劍橋，聖安德魯街，伊曼尼爾，西里斯·格蘭傑仰望教堂灰濛濛的斜面屋頂，莫名沉重。
……
砰，砰，砰。
鋼筆末端敲擊在實木長桌上發出令人煩躁的悶響，不絕於耳。
特倫索斯特帝國情報部特別行動司長官，傑利·查拉圖從未如此煩悶。
這不是誇張，也不是為了凸顯當下的麻煩有多棘手，而是單純的對事實的白描。
他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名利場的爾虞我詐，政治上的刺殺與被刺殺，十死無生的絕密任務，還有世界大戰、神戰等諸如此類前所未聞的重大轉折等等。
他的經歷足夠填滿一部有份量的歷史書，可即便這樣，在剛剛那段透過幻術和催眠得到的記憶影像面前，還是難免相形見絀。
好吧，他不是沒想象過那個讓克萊恩·莫雷蒂總是掛在嘴邊，迷醉了羅塞爾大帝兩百年之久的，詩一般夢一樣的世界。
在浪漫尚且存在於他胸膛的青蔥歲月，他曾嘗試用他知曉的一切美好的詞語和幻想，去還原那段語焉不詳的夢囈。
在當時的他看來，或者說，現在也是如此：他認為他的想象已經無限逼近現實，那以天國時代為模板的狂想，應是平等甚至高於所謂的舊夜。
沒錯，那不過已經被歷史埋葬的舊夜罷了。
縱使輝煌過，又能如何呢？
會比造物主親手締造的人類第二次崛起更偉大，比秩序的死而復生更壯闊嗎？
他無比堅定過。
而剛剛的記憶，那肥皂泡一般脆弱可笑，海市蜃樓般模糊遙遠的東西，給了他當頭一棒。
“帝國……”
濁氣撞在赫紅色的桌面，溼熱和寒冷交融，造出一層轉瞬即逝的水霧，傑利·查拉圖繼續用鋼筆的末端敲擊著，試圖以這無意義的方式分散他絕不可能鬆懈的注意力。
特倫索斯特帝國的高階官員確信，他剛剛是看到了一個更偉大的帝國。
哪怕是快要完全葬身在谷底，也比現在好上數倍的帝國。
那是怎樣的科技，是怎樣完善的制度……傑利不是意志薄弱的搖擺者，超級都市這般雄偉的工業結晶給他的衝擊也只是一瞬，真正衝撞他堅定的，是以西里斯·格蘭傑為窗，看到的更廣闊的世界。
很難想象，那個世界沒有非凡，僅憑凡人的力量就達到了難以形容的高度。
一群肉體羸弱、壽命短暫，會被各種疾病和吃喝等慾望左右的凡人，竟然基本徵服了自然，還把雄心壯志灑向了宇宙，那個連造物主都宣稱危險，無形無相之主都強調未知的宇宙？
即使那個時代舊日尚未抵達地球，這也是傑利萬般不敢相信的。
利用技術的優勢，將凡人和非凡者的差距抹平在序列三的水平，幾乎碰到了天使的門檻……傑利有些惶恐。
他似乎明白為什麼克萊恩·莫雷蒂要把引導、收押舊日遺民的任務交給自己了。
哈……素來思緒跳脫、不循規蹈矩的“詭法師”苦笑。
他已經是帝國中開明派的佼佼者，也無法立刻接受這樣的現實，何況其他人。
怪不得羅塞爾大帝一直不滿祂手下的政府部門，看不上蒸汽與機械之神教會的科研成果……有那麼一瞬間，傑利念頭通透，穿越時間長河和兩百年前的羅塞爾產生了共鳴。
如果換做他，他恐怕也會做出和羅塞爾一樣的選擇，更過分也說不定。
同時，傑利也明白了羅塞爾許多世人無法理解的判斷和行為背後的原因。
他理解了。
他，理解了……
他，無比恐懼。
“詭法師”刀削般銳利冷峻的面龐陰雲密佈，幾乎實質性的黑氣在他不見閃光的瞳孔前堆積。
這世界有一個羅塞爾·古斯塔夫就夠了。
傑利·查拉圖從不是個老實的人，他是個混蛋，藐視人性、踐踏尊嚴……
他怎麼會尊重一個“預備囚犯”，西里斯·格蘭傑在他看來，只不過是還沒來得及變現的功勳，是提前阻止的不穩定因素，那麼自然，他透過幻術和催眠提取西里斯·格蘭傑記憶的時候，也不會僅僅止步於所謂兇殺案發生那一晚的“真相”。
他借舊日遺民的腦子，看遍了片面舊夜的全部。
雖然不完整，雖然主觀濾鏡無比鮮明，但足夠了，足夠讓“詭法師”警惕，乃至忌憚。
這世界有一個羅塞爾·古斯塔夫就夠了。
傑利很確定，當前時代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像羅塞爾和克萊恩一樣，在極短時間內達到眾生無法企及的高度。
但他不敢賭。
天使的特性還有很多遺落在外，哪怕以封印物形式存在，也是不安全的。
更別說，天之主和無形無相之主兩位天然偏向這些“可憐”的舊日遺民。
這樣的思想是有毒的……傑利認為，舊日固然比現代進步，不止思想更是物質。
但那些思想是有毒的，如果被有心人利用，有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懷揣著熱忱之心行惡，天使和半神的存在是能夠鎮壓，可若不及時呢？
可怕的天外邪祟還未離開地球，那些無孔不入的汙染會不會趁此死灰復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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