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連光芒都無法進入的深邃,萬年不化的堅冰靜靜漂浮。
這些或黑色或深藍的堅硬固體重複著永無止境的碰撞,奏出叮叮噹噹的雜音。
沒有任何船隻能穿越此番絕地而平安達到彼岸,今日駕臨的小船,還是兩百年來第一位訪客。
無名的舢板起起落落,沒有風的幫扶,其本身亦沒有強大的動力,只有一把破破爛爛的船槳。
可以說,這支比圓木精細不了多少的“船隻”,幾乎是摩擦著冰面在前進。
但它又能夠被稱之為本世紀最偉大的船隻之一。
因為它註定要被載入史冊,供後世的學者傳頌不知多少年月。
因為,地球的希望,就站在這艘“船”的兩端。
……
“那是很久之前了。
我從未想過,除我以外還有別的同胞僥倖從那場災難中存活。”
天之主眺望著冰海無邊的盡頭,看破一切的雙目在蜿蜒的黑色輪廓上駐足,感嘆著過去。
“畸變毀滅了文明,也給了生命存續的希望。
太多太多的生物被扭曲,我從那些混沌走狗的大腦裡得到了必要的知識,補全了我對我沉睡後世界數千年裡的動盪和紛爭的認識。
也獲悉了文明最後的終局。”
舢板另一端,年輕的旅客被天之主低沉的語調吸引,也朝著那散發著不祥的黑色山脈投去了視線。
祂調動著尚且滯澀的大腦,試圖從中尋找和天之主感慨相吻合的回憶。
“那裡,原本是墨爾本大劇院,也就是維多利亞藝術中心。”
形似某種大型生物上肢骨骼的焦土上,有彎曲的鋼筋殘留。
周明瑞努力伸長脖頸,儘管當今祂的視力早不會被身體結構的極限所限制,祂也還固執地保留了昔日身為凡人的習慣。
可惜的是,祂看了又看,哪怕快要將那片平平無奇的荒蕪景色深深烙印至祂不可侵犯的靈魂深處,祂依然沒能找到能證明其往日輝煌的線索。
在最無情浪潮的沖刷下,那些熟悉的早已隨風,煙消雲散。
“我和祂就是在那裡見面的,第一次。”
悻悻收回目光,轉過頭,周明瑞看到了一雙靜如死潭的雙眼。
祂在等待下文。
“墨爾本。”
一望無際的冰楞有了融化的跡象,升起的太陽吞沒了最遠處的深黑,山脈的尖端燃起烈火。
“祂是澳洲人。”
在血肉燃燒的噼啪與靈魂慘叫發出的嘶吼中,天之主的聲音微不可聞。
“是祂透過信使主動找到了我,要和我單獨見上一面。”
攀登天際的太陽頓了頓,這代表著某人的對映忠實折射著屬於本體的光芒,就連嘆息的間隔都分毫無差。
“那時我已經殺死了‘黑暗’和‘節制’,正準備討伐‘死亡’。
收到信那會兒,正好是慶祝新年的晚會,列奧德羅和奧賽庫斯就在我的身邊,還有大蛇和梅迪奇。
祂們都勸我無視,認為這不過是‘惡魔’的又一次陰謀。
但我能看得出來,那些文字,我一知半解,只能靠猜測來揣摩大概意思的俚語,絕對是上個文明,我們的文明的產物。
捫心自問,我動搖了。”
“近鄉情怯?”
舢板愈發靠近冰海的中心,明亮的火海緊緊咬在身後,扔掉只有裝飾作用的船槳,周明瑞若似不經意的問道。
“不。”
天之主卸下了面具,神愛世人式的悲天憫人從祂的臉龐脫落,暴露出凡人的懦弱和痛惡。
“那一瞬間,我起了殺意。”
船上的另一名客人猛然一驚,儘管天賦異稟,周明瑞也沒能完全掩住情緒的波瀾。
或是刻意,亦或是真的措手不及,總之,與天之主相提並論的另一位偉大神祗,在此刻表達了驚駭。
方才這番自曝,即使在“詭秘之神”的記憶中也不曾出現。
那封來自深淵的信,“詭秘之神”自然看過,甚至祂也是當初給予天之主意見的當事人之一。
但天之主彼時思維的爭鬥和抉擇,如此細節,祂確實從未知曉。
周明瑞驚訝地眨了眨眼,祂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歷一次不同非凡的體驗。
天之主,正在主動揭開祂最深處的傷疤之一。
祂不會去問為什麼,就像天之主在戰鬥中總是對祂託以無所保留的信任一樣。
祂只是默默投去了眼底的平靜,用這份尋常來安撫世上最高明心理醫生傷痕累累的心臟。
“可你放過了祂。”
“是的,我放過祂了。”
天之主重複著。
“我放過了祂,徇情枉法。”
沒人能夠得知天之主和締造“深淵”的“惡魔君主”到底達成了怎樣的協議。
就連當初的“詭秘之神”也只知道:天之主深入“深淵”單刀赴約歸來後,原本肆虐三大陸的惡魔幾乎一夜之間銷聲匿跡,只剩些許不成氣候、毫無理智的野種遊蕩。
而“惡魔君主”法布提,更是最後一位被天之主驅逐的古神,也是唯一一位倖存,僥倖保全權柄和靈肉的。
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麼,存在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但就結局來看,無疑是天之主鐵面無私,審判了無藥可救的罪惡。
“……事實上,我從未對祂真正出手。
儘管祂早早拋棄了對人類身份的認同,無惡不作、殺戮成性,我也沒有真的把祂擺到敵人的位置。
我不想,也做不到。”
語出驚人。
若此處的談話暴露,讓外人聽了去,恐怕饒是最虔誠的神僕也會對心目中的泥塑產生一瞬的質疑。
這是不可避免的。
孤獨是極為恐怖的,可以想象,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森林中,一個筋疲力竭的旅人看到另一位同類時激動難以的心情。
也能夠想象,一個不夠成熟、不夠鐵腕的領導者,在艱難抉擇時的掙扎。
他們都不是天生無情的統治機器,這些倉促登臺的龍套,締造了看似偉大的事業,可又有多少是被逼無奈的不得已而為之。
此中辛酸恐怕只有當事人才能言說一二。
雖然繼承了“詭秘之神”的記憶和遺志,周明瑞也從未將自己放到和昔日那位殉道者一般的高度。
祂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自己,要銘記真正的自我。
祂不是某一個人、某一個符號的克隆,祂是活生生的獨立個體。
有些事,遠不是觀看一兩段無比真實的影響,就能大言不慚、高談闊論的。
“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麼?”
距離“深淵”中心越來越近了。
周明瑞知道祂們此行的目的:不是妥協,也不是拯救。
早在同“福生玄黃天尊”的戰鬥最終,祂們便達成了一致。
那時“上帝”也在,據這位天生支柱的說法:在汙染中浸泡了數以千載年歲的法布提,遠比羅塞爾之流的狀況來的嚴重。
就連漂泊屏障與外太空夾縫的“門先生”伯特利·亞伯拉罕,被拯救的可能也遠遠超過“惡魔君主”。
這一次,祂們不再是拯救者……
“……一次,談話。”
回憶伴隨著悲傷湧上心頭,模糊的色彩矇蔽了太陽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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