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就不能來找你？”解祀梧下意識懟了回去，而後看了一圈院落，“你那個新收的徒弟呢，帶過來我看看。”
他當然知道他的心思，淡淡道，“別看了，他是我欽定的人。”
“啪”的一聲。
光滑細膩的青瓷茶杯被主人堪稱粗魯的放在桌子上，幾滴熱水晃出，湊巧滴落在他的手上。
解祀梧不是不知道‘欽定’是什麼意思，他們這一脈的事情他也知道，本來這不關他的事，自己過來只是為了嘲笑他。
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在生什麼氣。
“我倒要看看廢物帶出來的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解祀梧冷哼一聲，乾脆利落的消失在了原地。
……那人名叫秦九，法則衍天，天賦不錯的一個小傢伙，解祀梧自我介紹後思考了片刻，抬手把銜月喚來。
華美的銀白色長槍已經有些時候沒有被主人用過了，簡簡單單的練了練手後他把兩個菜到不能再菜的人送了回去。
他絲毫不客氣的使喚佐羽宮讓他把秦九帶走調教，而他自己則是霸佔了謝無年的位置。
睨了一眼還在喝茶的某人，“最近怎麼那麼清閒了。”
之前自己來找他的時候總會有各種各樣的麻煩事，今天倒是閒下來了。
“你的生辰快到了，”謝無年笑了笑，“我會多留點時間陪你。”
親手毀去家鄉的感受一定是不好的，別看他表面上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深知摯友性格的他不是很放心長時間讓他一個人待著。
“啊對了，”他像是想起了了什麼一樣，“稍後會有位客人到來，你要和我一起見他嗎？”
解祀梧挑眉。
按照這人現在這個境界，能被他稱呼為客人的人幾乎沒有了，雖然聽起來自己也能見，但他才沒有這個閒心。
“不要。”
目送他離開，謝無年斂起笑意，瓷白茶杯的茶水已經涼了，他微微抬起頭，眼底閃過一絲擔憂。
天宮一脈自他開始，主修窺天算命之術，行洩露天機之事，做逆天改命之人。
這種情況下是沒有好結果的，天道絕對不容許這種存在長久留世，所以他只能走那條路了。
天空悄無聲息的改了顏色。
東邊完整的太陽破雲而出，對應的那邊，煙藍色的天空倒映著海洋，朝陽和晚霞相撞，將天空撕裂成了兩半截然不同的景象。
這種壯觀的景象卻只有謝無年能夠看見，而幾乎是在異象出現的剎那，一抹虛幻到幾乎不可見的身影悄無聲息的站在了他的身旁。
早就知道祂會出現的謝無年起身至祂的五步之外，微微躬身，“謝無年見過至聖。”
他並沒有抬眼直視眼前這位至高無上的存在——神明不可直視，在他的視線裡，只看得到垂落的黑髮。
神明沒有言語，只是安靜的站在那，就好像是亙久的歲月具體顯現，視線平靜且冷淡。
等了小會兒，尊貴的神明終於是開口了，祂道，“要求。”
——祂容許謝無年向他提出一個要求。
這個世界上沒有能夠被神明所投下目光注視的人，更別說直接與祂對話甚至是提出要求了，從古至今便沒有。
“我會在一年後挑戰天道，”謝無年直言不諱，“您會保留我的靈魂嗎。”
“會。”
神明應允。
“時代更替所帶來的功德對您有用處嗎？”
神明本以為這個人族提出一個要求便可以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再次落到他的身上。
無言便是預設。
“你可以再提出一個要求。”
祂也要做一件事情，如果這個人族真的做到了他所說的事情，那麼進度將會拉進很多，所以祂不介意再給他一個機會。
謝無年沉默片刻，提出了他早已經想好的要求。
“可。”
兩個要求皆被允許，謝無年微不可察的鬆了一口氣，神明注視著他，微微抬手，一股莫名的古老蒼茫之意出現在謝無年的腦海之中，那一瞬間，他彷彿擁有了無數的記憶，看遍了無數次的生死與輪迴。
這是神明的視角……祂把天地間的第一縷氣運送給了他，如此一來，他便有了絕境中的一絲希望。
待他回過神來，眼前早就沒有了神明的影子，抬頭看天，白雲悠悠不說愁。
7.
很快便到了解祀梧的生辰。
謝無年要送給他兩個禮物，一個是他之前在神明那要來的允諾，一個是他親手做的千紙鶴。
待他風塵僕僕的從墨淵趕回小木屋時，解祀梧早已經坐在榻上等了他許久，明明在看到他來的時候眼睛一亮，但又很快掩藏起來，裝作不高興的模樣。
謝無年失笑，他把千紙鶴放在摯友抬手便能碰到的地方，熟練的哄他，“別生氣，我在路上耽擱了片刻……好好，下次不會了。”
但估計沒有下次了。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謝無年道，“你會為了我守護此方人間嗎？”
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提出這個聽起來就像是廢話的問題，被哄好的解祀梧隨口回答，“當然。”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那麼他所走過的所有地方都會保護他。
他藏了私心的。
【雲深藏梧影，未枉流年心。】
解祀梧回答後，並沒有看到他含著歉意與憐惜的目光，只是覺得最近有些風雨欲來的模樣，每次有這種感覺都會發生十分不好的事情。
——啊，有了。
謝無年真的死了。
在他為自己慶祝生辰後沒多久，自己去閉關，他卻獨自去面對天道，想要打破這困住眾生千年的桎梏。
他確實也成功了。
被告知所有事情的他面色異常平靜，捧著幻年，他獨自回到了謝無年為他慶生生日的那一個住處。
8.
解祀梧出劍不退。
不僅僅是因為他自身實力強橫，更是因為他的身後有一位近乎無敵的摯友兜底，所以他什麼都不怕。
但是他現在已經不在了。
他要替他守護此方人間，所以解祀梧開始學著怎樣保護自己。
曾經有人問他傷心嗎。
傷心。
當然傷心。
可讓人傷心的不是他的離去，而是他的周圍到處都是他曾經留下的痕跡，天宮、流雲、幻年，以及這片天地，從前的一切都歷歷在目，就像是什麼都沒有變過一樣。
放不下的是過往，忘不掉的是回憶。
蜀楹鶴曾經嘗試勸過他遺忘，可是整個紅塵人間都是他遺留下來的規則之力和痕跡，這讓他怎麼能忘記。
直到七千二百年之後，他開啟了那隻梧桐葉做的千紙鶴，他才看到了他送給自己的真正的禮物。
——“在宿命開始迴響之前。”
——“只要你還在這方蒼穹之下，此間紅塵之中，便沒有存在能夠對你出手。”
都說思念是孤獨的起始，但明月依舊高懸，可是在流年碎影的舊時代之下，月光何時才能照耀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