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合的午後帶著南方特有的潮熱，連空氣都粘糊糊地能擰出水來。
蘇氏重工大廈頂樓的辦公室，冷氣開得很足，卻驅不散窗外景象帶來的沉悶。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濛濛的城市天際線，幾縷不祥的黑煙在遠處嫋嫋升起，又被風扯散。
“我爸快愁死了。”蘇曉檣穿著剪裁利落的藏青色套裙，頭髮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眉宇間的高傲被沉重的現實磨平了不少，添了遠超年齡的幹練和疲憊。
全球性的混亂讓無數學校停擺，她提前回來接手家族生意是順理成章的事。
“礦上的裝置維護都快跟不上了，天災人禍的，運輸線三天兩頭斷，礦石運不出去，關鍵零件運不進來……外面都亂成一鍋粥了，路明非，你怎麼反倒跑回這小地方來了？你在國外不忙麼？”
路明非陷在寬大得過分的真皮沙發裡，手裡捧著一杯早已溫涼的茶，像個放假回家無所事事的大學生。
聞言，他只是牽了牽嘴角，笑容裡帶著一種蘇曉檣完全看不懂的平靜，彷彿窗外那些翻騰的黑煙和遠方隱約傳來的警報聲，不過是電影銀幕上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再忙也得喘口氣不是？回來看看，看看老地方，看看老同學。”他聲音不高，目光掠過那些黑煙，投向更遠的、模糊不清的地方。
告別蘇曉檣，路明非像一縷沒有重量的風，悄然掠過這座緊張之餘還勉強維持日常運轉的小城。
他在陳雯雯家的咖啡館裡坐了半個下午。
陳雯雯還是那麼文藝，穿著素色的棉布裙子，坐在對面翻書時就像一幅畫。不過見到路明非時倒活躍了些，和他聊著大學停課後的無聊，聊著從各地逃難般回來的同學，聊著隔壁街新開的麵包店。
只不過，話題都小心翼翼地避開窗外那個越來越近、讓所有人夜不能寐的“末日”倒計時，那是各方專家推測和預演的結果，其實也挺扯，小行星撞地球都來了。在那個大螢幕下，咖啡館的閒聊帶著一種末世前最後的、脆弱得如同肥皂泡般的日常感。
陳雯雯感傷的時候話還挺多的，而路明非都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點頭，咖啡杯裡的拉花漸漸模糊成一團。
走出咖啡館沒幾步，就聽見一陣熟悉的大嗓門。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專業防護，保命要緊啊兄弟！”
街角，一對穿著花哨沙灘褲和人字拖的胖子兄弟正支著個小攤，唾沫橫飛地推銷著花花綠綠的……防毒面具？旁邊還堆著些亂七八糟的應急包。正是當年仕蘭中學有名的雙胞胎活寶，徐巖巖和徐淼淼。
“喲！路哥！”眼尖的徐巖巖一眼瞅見了路明非，立刻熱情地招呼，“稀客稀客！來來來，看看兄弟的新買賣！全球限量版末日求生套裝！防毒防火防輻射！看在老同學份上，給你打八折！”
路明非看著攤位上那些粗糙的工業防毒面具，有些哭笑不得。徐淼淼湊過來，壓低聲音，一臉神秘：“路哥，內部訊息，聽說空氣快不行了！這玩意兒，剛需！囤幾個？給家裡人也備上！”
路明非搖搖頭，拍了拍徐淼淼厚實的肩膀，臉上帶著點無奈的笑意：“謝了，你們自己保重就好。”
他知道這些玩意兒在真正的災難面前連安慰劑都算不上，但看著他們努力“創業”的樣子，心裡反倒有些異樣的暖意。在普通人眼裡，能想到用防毒面具應對，已經是竭盡所能的“準備”了。
“嗨，必須的！活著才有輸出嘛！”徐巖巖拍著胸脯，“路哥你也小心點，最近這段時間，能活著喘氣就很好了！”
告別了熱情過度的雙胞胎，路明非拐進一條相對安靜的街道。
就在這條街的盡頭，他看到了趙孟華，身邊還跟著一個妝容精緻、穿著入時的陌生女孩。兩人手挽著手，剛從一家奢侈品店的櫥窗前走過。趙孟華臉上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輕鬆，但眉宇間那絲揮之不去的焦慮和路人臉上如出一轍。
看到迎面走來的路明非，趙孟華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眼神閃爍了一下，下意識地就想拉著女伴拐進旁邊的小巷。
路明非停下了腳步，沒有驚訝，沒有嘲諷，也沒有舊日恩怨被翻起的波瀾。他只是很平淡地笑了笑，隨意地點了下頭。
那笑容平靜得讓趙孟華有些發怔。擦肩而過時，路明非甚至能感覺到趙孟華繃緊的肩線微微鬆弛下來，帶著一絲狼狽的、如釋重負的慶幸，以及一絲更深的、被看透般的尷尬。那女孩好奇地回頭看了路明非一眼，趙孟華立刻加快了腳步。
路明非繼續往前走，腳步不疾不徐。
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叔叔嬸嬸家所在的那個熟悉的老舊小區門口。他站在街對面梧桐樹的陰影裡，沒有進去。
遠遠地，就看到嬸嬸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菜籃子，風風火火地從小區裡衝出來，對著慢吞吞跟在後面、手裡還拎著個酒瓶子的叔叔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
“路谷城！你個老東西！又偷著喝酒去了是不是？天都要塌了你還喝！喝死你算了！家裡米缸都要見底了，讓你去買點應急的米麵油，你倒好……”
叔叔縮著脖子，陪著笑，小聲辯解著什麼，被嬸嬸更大的嗓門蓋了過去。那熟悉的、帶著市井煙火氣的罵聲，在寂靜了許多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災難似乎也沒能改變他們生活的底色，依舊是柴米油鹽，依舊是雞毛蒜皮。
路明非靜靜地站在那裡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轉身，悄無聲息地融入了人流，沒有上前打招呼。
剛走出兩條街，口袋裡手機就震動起來，帶著執行部特有的急促節奏。中國分部的緊急通訊，座標清晰地指向城市邊緣一處早已被遺忘的廢棄化工廠區——有死侍活動的強烈跡象。
路明非輕輕撥出一口氣，身影在下一個街角人流的縫隙中一閃，消失不見。
廢棄的廠區內部，空氣汙濁得令人窒息，瀰漫著濃重的鐵鏽、化學品殘留和某種血肉腐爛混合的腥味。幾隻形態扭曲的低階死侍在堆積如山的廢棄管道和機器殘骸間無意識地遊蕩，青灰色的面板在昏暗中泛著詭異的微光，骨刺從關節處猙獰地刺出。
路明非隨手撿起一根金屬管，動作飛快，沒有炫目的言靈，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只有幾道冷冽的弧光在晦暗的空間裡精準地一閃而過。噗通幾聲悶響，那些扭曲的身影便徹底癱倒，化作腥臭的汙血。
“幹得漂亮，明非！比預想的快多了！”葉勝爽朗的聲音帶著由衷的讚歎，從一堆鏽蝕的鋼罐後傳來。
他和酒德亞紀的身影隨即出現。兩人穿著執行部的標準作戰服，風塵僕僕，臉上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但看到路明非，眼中都亮起了熟悉的、帶著暖意的光。
“好久不見。”路明非扔掉金屬管，臉上也露出幾分見到故人的輕鬆，“你們怎麼跑這兒來了？”
從三峽那時候過了許久，這對小情侶似乎又能一起出任務了，可喜可賀。
“人手告急啊！”葉勝大步走過來，用力地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隨即笑容收斂、壓低聲音，眉宇間是化不開的凝重：“現在全球都是火頭，大地像篩子一樣抖個不停，海嘯捲走城市，火山灰遮天蔽日……更別提這些鬼東西，簡直像地裡的雜草，割了一茬又冒一茬！學院恨不得把我們一個人掰成八瓣用。”
“至於聯合調查團那幫人……”他又重重地嘆了口氣，語氣帶著壓抑的憤怒和無力：“推進慢得像蝸牛，情報滯後，內部扯皮……感覺他們就是去給尼德霍格送人頭的！白白消耗我們本就不多的力量去給他們擦屁股！”
酒德亞紀站在葉勝身邊，溫柔的目光掃過地上的汙跡，帶著一絲憂慮補充道：“蘇合這邊情況相對穩定，但縫隙裡也鑽進了這些老鼠，幸好你回來了，省了不少功夫。”她的聲音依舊柔和，卻也透著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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