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灑下,盤子發出一片醉人光澤。
所謂鶴立雞群便是如此。
沈愈快走幾步輕輕將盤子拿起,剛一入手他就知道自己找到了。
此器不論質地釉色還是蛤蜊光都與古瓷無二。
若說老柳這攤子上的瓷器有一件是真的老物件,那定是這件粉彩花卉盤無疑。
器型為弧壁,淺腹,廣底,胎體細密,質地瑩潤。
盤外壁繪碧綠桃枝,盤內則繪桃花數朵與壽桃八顆,描繪技法嫻熟很見功底,非幾十年的老工匠很難有如此細膩的工筆。
瓷器本身的火光早已褪去,呈現出的是一種溫潤秀麗濃淡相宜的彩瓷之美。
小心翻轉盤底,底部有“大清雍正年制”雙行六字楷書款。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在款識旁有一道兩厘米長的裂縫,不過縫隙並不算深,且是在盤底並不會影響盤子的整體美觀。
話說回來一件流傳幾百年的傳世瓷器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瑕疵,要是一點磕碰與使用擺放痕跡都沒有那買家還真不一定敢買。
瓷器找到了,下面就是問價格了,沈愈對老柳笑笑:“柳哥你真是好運氣,大開門的雍正粉彩你都能淘換到。”
老柳此時正用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見到沈愈真把東西找到了,倒也沒有過於驚訝:“運氣是有一點,但實話實說,這盤子我盯了快半年了,奈何賣家一直不想出手,我也是乾瞪眼沒辦法。
“直到前天他給我打電話,說他孩子在楚州買房急需二十萬交首付,才忍痛將這個盤子出手。
“本來賣家說要明天銀行開門再交易,我哪等得了?拿了現金開車就去了。
“到了對方家裡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還立了字據,我給你找找字據啊。”老柳說完在錢箱子上的一堆紙張裡開始翻翻撿撿,最後取出一張紙條遞給了沈愈。
沈愈接過來一看,紙上只簡單寫了三行字,“今從林正信處購得雍正官窯粉彩花卉盤一件,價格為十三萬元。
“支付方式為現金交易,口說無憑,立字為據,簽字後同時證明錢款已結清,雙方皆不可反悔。”
下面還有兩人的簽名,以及手印。
沈愈臉上表情不變,笑著將字據還給了老柳,心中卻是琢磨了起來,“不對,這事不對,老柳好像有點畫蛇添足了。
“這盤子若真是如他所說得來如此之難,並且在他已經知道是雍正官窯粉彩瓷器的情況下,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賣給自己的。
“我與他歸根結底不過是生意上的交情,並沒有什麼救命大恩,他沒道理對我如此好的。
“何況就自己手裡這盤子別說十三萬,就是再加個0也是便宜的很,上了拍賣會說不定五六百萬也能賣的上,老柳能拿出十三萬收這盤子,他會不知道這盤子的真正價值?
“做生意的隨意將幾十上百萬甚至幾百萬的利潤拱手送人?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
想到這裡沈愈將目光又放到了手中的粉彩盤上。
那問題出在哪呢?
粉彩也叫“軟彩”,是清代在康熙五彩的基礎上發明的一種彩瓷,與琅琊彩一樣屬於清代創燒。
也就是說除了清朝,唐代也好,宋代也好,包括元代,明代都是沒有的。
這種瓷器不存在隔朝代的舊仿,只需判斷是不是新仿或者清代其他皇帝在位時的官仿就可以。
比起鑑定青花瓷來稍微簡單一些。
翻來覆去,沈愈又看了幾分鐘,感覺手中這件粉彩花卉盤沒有半點問題,絕對的大開門官窯粉彩瓷。
“真是奇了怪了!難道我對粉彩的瞭解還不夠?”
老柳:“彆著急,慢慢欣賞,反正老哥我都說賣給你了,錢不夠以後再給我也是一樣的。”
說話的同時,他好似變戲法般在桌下取了兩個白瓷茶盞出來。
然後又小心翼翼的在銀質茶罐中取了一丁點極品碧螺春放進去。
倒水,沏茶。
茶水沏好後,老柳指著一隻小馬紮再次開口,“小沈啊,先喝茶,東西是跑不了的。”
沈愈點點頭,不過並沒有落座,而是繼續找盤子的問題點。
現在,他完全可以將盤子丟給老柳轉身就走,但沈愈感覺自己如果不弄明白這盤子假在哪裡,那麼晚上一定會失眠。
失眠還是好的。
沈愈甚至覺得自己若是一走了之的話,以後鑑定瓷器的信心也會受到影響。
“不行,今天無論如何也得弄明白這盤子到底假在哪裡!”一瞬間,沈愈下了決心。
“借過借過,這位大哥,還請您讓一下。”
沈愈聞聲轉頭,只見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油漆工打扮的精壯小夥,此刻的正露著一口雪白的牙齒對自己微笑。
他身後還有幾個同樣打扮的工人。
有的手裡拎著漆桶毛刷。
有的則是兩人合力搬著沉重的腳手架。
還有的拿著各種零零散散的裝修工具。
沈愈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老柳攤子右側的小過道上,好巧不巧擋了對方的路。
楚州舊貨市場的字畫區比較擁擠。
比如老柳這個攤子,距離對面十米不到的地方就是一家叫做“雲雅軒”的古玩店。
此刻這家古玩店店門大開,店裡擺著不少的裝修材料,看樣子是要重新裝修,這些人應該就是店裡請的工人。
“不好意思,擋你路了,你過吧。”沈愈往旁邊挪動了兩步讓開了過道。
“謝謝大哥,謝謝大哥。”油漆工小夥連忙道謝。
老柳卻是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哎,我說你們什麼意思?為什麼要讓你們過?”
“這攤子是我租的,一月租金三千塊,你們放著大路不走,偏偏走這攤子與攤子之間的過道不是有毛病嗎?過道總共只有一米不到,你們卻搬著如此多的工具,要是砸了我攤子上的東西,你們賠得起嗎?
“就算賠的起,古玩也永遠的碎了爛了,不得讓人心疼死!”
老柳一番喋喋不休,好似連珠炮一般。
油漆工小夥趕緊開口解釋:“大叔您莫生氣,我們剛從鄉下來,對這市場實在是不熟悉,七繞八繞的都轉迷路了。也是運氣好,剛好看到對面就是僱主的店鋪,一時高興就想在您這過去。
“您大人有大量多包涵,耽誤了工期,工頭得賠僱主的錢不說,我們也沒有工開,求您了。”說完,小夥手忙腳亂的在上衣兜裡掏出一盒紅梅,撕開後雙手遞給老柳一支。
伸手不打笑臉人,老柳聽到油漆工小夥的解釋後面色稍緩,不過他並沒有接小夥遞過來的煙。
“這是字畫區,不能吸菸。走吧走吧,小心點,別真砸了我攤子上的物件。”
小夥一聽連忙招呼身後的幾個漢子小心翼翼的在老柳攤子旁走了過去。
出了這個小插曲,沈愈鬱悶的心情也為之一鬆。
目視幾人走過時,沈愈無意中又掃了眼老柳攤子上的其它瓷器。
當他收回目光再望向手裡這件粉彩花卉盤時雙眸突然迸射出一種難以言表的神采。
“顏色,是顏色!
“對,這盤子的顏色不對。”